第34章 34.将军
大将军身死，罗太妃那边不能没个交代，赵暄便在此时做出了决定——出兵大漠，为罗常讨个公道回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言辞，连翟飏都要信了。
至于派谁去，赵暄则自有打算。
翟飏是万万去不得的，且不说罗氏那边信不信得过，就单单这路远迢迢的征途就够他喝一壶的，赵暄无论如何也冒不起这个险。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派一个罗家亲信去了。
位高权重者去不得，动作太大怕是引起太妃怀疑，人微言轻者去不得，会显得自己不够重视此事。
一来二去便只有一个合适的人。
“陈校尉与大将军素来交好，又是有领兵之能，此番攻讨大漠的事宜便交予陈校尉负责。”
朝堂之上，百官面前，陈子武脸都白了。
他那嚣张跋扈的性格不少人都领教过，彼时仗着太妃给他撑腰还能横行霸道，可自打陵关道出事后陈子武的地位是一降再降，现如今居然每一个人出头为他说话。
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但翟飏心里门儿清，赵暄绝不会让陈子武活着回来。
毕竟沙场无情，将士“战死”于兵刃之下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翟飏本以为赵暄接下来会分出大部分精力去对付太妃那边，可皇帝就是不走寻常路，前脚刚把面如死灰的陈子武送出了榕城，后脚便马不停蹄地放下一纸诏书，惊骇朝廷百官。
宣和九年，新立平远将军翟飏为本朝大将军，统帅千军号令百将，享一品俸禄，所到之处，如朕亲临。
不只是那些朝廷元老，就连翟飏本人也猝不及防。
此事赵暄从未与他商议过，凭空变出一道圣旨来将翟飏捧上了高位，一时间哗然一片，几个罗氏一派的老臣纷纷站出来反对，言道翟飏年纪甚轻不谙世事，怕是难当大任。
更有甚者，将他那些勾结鬼道罔顾人伦的传闻又扯出来，话里话外意思便是他翟飏不是个好货色，怎么能轻而易举胜任大将军之位？
可这回皇帝的态度出奇地硬，丝毫不给他们留面子，直接拍板定案将半边兵符交给了翟飏，速度快得简直令人咂舌。
翟飏思忱片刻，似乎是理解了他为何如此火急火燎地下决定。
罗常已死，罗太妃忙着吊唁神伤，定是分不出太多精力来管控赵暄，他好容易逮着个空子，自然是快马加鞭布好下一篇棋局。
那些本是安居一隅浑水摸鱼的官员见着皇帝这不如以往的态度，都乖乖闭了嘴退到后面观察，瞧着这大周是不是要变天了。
一群人各怀鬼胎，唯有翟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此番陆和光仍在闭关，他只有自力更生——或说自作主张以头触地，恭恭敬敬地接下了那重如千钧的圣旨。
如此年轻且出身轻微的大将军，绝无仅有。
翟飏到底还是年纪轻轻，饶是知晓这大将军之位背后牵扯着密密匝匝的关系网，还是不免被那少年意气影响到，心里面是半分欣喜半分忧虑，乱七八糟搅合在一处，叫人笑也不是愁也不是。
他一跃升为大将军后，赵暄则一边忙着和一群叫嚷着不满的朝廷老臣唇枪舌战，一边就派下了第一个出征任务——一来叫翟飏暂时出去避避风头，二来便是给自己立个威名，说什么也要把这个位子站住了。
翟飏幸不辱命，他本便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前几年的率兵打仗的生活定了个十分好的奠基石，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将南边边境那些蠢蠢欲动的海贼们直接打老实了，还顺带捞了朝贡回来，算是把名号给立到了大周全境。
在他出巡数月归来述职时，也逐渐有百姓围在街道两边唤他的名字，目光从犹疑转为欣喜，兴致勃勃地向他挥手。
翟飏往往会笑着看向他们，享受片刻这被万人拥戴的感觉，满身厮杀的疲惫似乎都被洗涤掉不少。
然而还不等他高兴太久，本该在山林间隐居的陆国师便找上了门。
“你哪里高兴得起来！”
陆和光将茶杯“当”一声砸在桌案上，惹得翟飏没忍住一缩脖子——打小就是这样，陆和光砸完杯子下一个就该砸自己了。
不过陆和光这回没打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
“你私自翻阅禁书，我原谅你，贸然请命出征，我允你，可你还要这样不知死活多少回才肯罢休！”
陆和□□得吹胡子，骂道：“你个天杀的混账玩意儿，真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同你爹娘交待！”
翟飏小声道：“老师当心气坏了身子……”
陆和光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连着说了好几个“你”，瞧着是真想上手打人了。
翟飏道：“君命难违，我如何抗旨不从？”
陆和光张嘴想骂他，可翟飏说得在理，他肚子里的话来回翻腾了半天，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又骂了一遍“天杀的玩意儿”。
“你这一跃成为大将军，无疑是站到了风口浪尖。”他揉揉眉心，翟飏有眼力见儿地将热茶满上，陆和光喝了茶后好容易顺气了些，道：“皇帝需要一个制衡罗太妃的人，你前次陵关道一战已挫了杜家的威风，此番决定也是……理所应当。”
他忽而自嘲一笑：“亏得我极力远离这些纷争，只为了给门下子弟一个安稳的日子，你倒好，自己跑进漩涡里去了。”
“我是保不住你了。”陆和光敲了一下翟飏填茶的手，“老头子我虽是国师，可到底是为了皇帝做事图个方便，毕竟……有那些个所谓天命，行所想之事便是轻易不少。”
翟飏知道他指的是命杜家出兵陵关道一事，沉默着点点头。
“如今，你一个局外人也加了进来，又是有传闻的秘法加身，陛下定是更加随心所欲了。”他缓缓道，“只可惜了我们这些棋子之辈，不得不直面罗家一派的势力。”
“所以啊，大将军。”陆和光重重叹了一声，满脸倦色地看向翟飏。
“将来如何……你也只能自己担着了。”
翟飏对上陆和光的视线，忽然鼻子一酸。
他自己到底是个及冠少年，本该享受成为大将军的风光无限，可又被深不见底的势力纠缠给拽了下去，正如陆和光所说——唯一一个可以护他的人也没了。
“……弟子知道了。”他抿抿嘴，低垂着眉目道。
陆和光摆摆手，将话题岔开道：“别说这些叫人心烦的了，我这几日去查了些古书，寻到些东西，或许可以帮你压一压来犯的鬼气。”
他问翟飏：“近期可有觉得不舒服？”
翟飏答道：“并无大碍。”
陆和光道：“那是你年轻气盛，抵得住鬼气侵袭，长久以往不是个法子，迟早有一天要出事的。”
他把翟飏的手抓过来，两指搁在脉搏上细细诊视一番，又是长叹一声。
“不叫人安生的混蛋。”他骂了一句，将翟飏的爪子甩到边上去，接着问道：“你可知……苏图雅此人？”
翟飏一愣，想起那还在天牢里饱受折磨半死不活的来使，点点头。
陆和光退隐这些日子多半是也听闻了一些这些荒诞事，他缓缓道：“苏图雅身怀世上最纯净的血脉，若是能寻到她……或许还有些门路。”
翟飏应道：“那大漠来使确实是进贡了一瓶圣女的血来。”
陆和光敲了他脑袋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觉得那玩意你能拿到？”
翟飏闭口不言了。
陆和光道：“现如今两方关系紧张，再想光明真大地去调查更是难上加难了。”
翟飏宽慰道：“无妨，以我现在的状况来看，撑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
陆和光看着又要打人：“哟，你倒是看得开，十年八年，皇帝能不能信你十年八年都不一定呢。”
他毫无预兆地冒出这么一句话，翟飏便被噎了个彻底。
陆和光叹道：“皇帝有雄图大略，一心想着重回权力巅峰——为君者，这确实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只可惜他打小被罗太妃打压着长大，导致此人疑心深重，他能信你一时，他能信你一世吗？”
陆和光稍微前倾了身子，直视着翟飏的眼睛，低声道：
“功高震主，你不怕成为第二个罗常？”
翟飏：“……”
他垂下眼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君心难测，他不是没见过赵暄的手段——那人下手果决，扫清障碍时毫不犹豫，如若当真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了他行路上的绊脚石……
他完全可以相信，赵暄会毫不留情地把他也铲除掉。
翟飏抿起了嘴，沉默片刻后道：“暂时不会……至少这几年不会，若真有这种苗头，我会在他之前请愿辞官回家，做个乡野村夫去。”
陆和光苦笑一声，边摇头边道：“哪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抽身？”
“皇帝要是想，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的安排之下，死在一个能给他当垫脚石的地方。”
“功成身退，本来就是个笑话。”
翟飏不说话了。
他确实无法反驳陆和光的话。
可笑堂堂大将军抱着为君为国的一腔热血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朝堂里，事到如今却不知自己怀揣着的信念是否值得为之一战。
孤立无援，正如陆和光所说，或许赵暄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可以交付真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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