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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经年


暖春将至,早时的桃花已经谢了一轮,而玉兰开得正好,挂在枝头拥成一簇簇娇嫩的白花。

        翟飏刚交代完南边海贼余孽的动向,得了些喘气的空档,便放松下来在宫墙里信马由缰,瞧瞧这些被小宫女照顾得千娇百媚的花树。

        然而不待他看清楚究竟几片花瓣,便被一人匆匆打扰了。

        “见过太妃娘娘。”

        翟飏一礼,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只见罗太妃款款而来,绫罗珠翠缀满身,眉眼间却透露着一股倦色。

        “翟将军。”她缓缓道,话音里不辨喜怒,似乎只是恰巧到此地散心来。“恭贺将军,年纪轻轻就得了大将军的职务,叫哀家……好生佩服。”

        翟飏恭恭敬敬地回道:“卑职不敢,太后谬赞了。”

        何人不知罗大将军死后不过几日,皇帝就快马加鞭封了自己做大将军——表面上说是三军不可无帅,可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打罗家的脸。

        罗太妃道:“将军过于自谦了,要知道我那弟弟……是拼了多大劲才爬到这个位置上的,这其中辛酸,哀家或多或少也知晓一些。”

        翟飏:“……太妃节哀。”

        他何尝听不出来罗太妃言下之意,他翟飏一没出身二没阅历,只是陵关道一战成名后借着皇帝的赏识占了个好位子,哪里比得上亲自阵前杀敌无数的罗常?

        正如陆和光所说,他不过是个被用来牵制罗家的棋子而已。

        可以让他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活时间太短,先是杜家,再是罗家,翟飏年纪轻轻可算是得罪了不少。

        比起一个阵前杀敌的将军,他更像一柄被皇帝摆布在朝堂的利刃,替人斩尽前路的绊脚石。

        “哀家那弟弟虽说是性子急,但在任时也从未有过纰漏。”罗太妃叹道:“他曾同哀家讲过,大丈夫为国为民,一定要死在战场上才无愧身上的战甲……可谁知,居然走得这么仓促。”

        翟飏暗自握紧拳,敛去了眸中的神色。

        “哀家是觉着,他的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罗太妃忽然话锋一转,“大漠来使饶是有十个胆子,也断不能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将军以为呢?”

        翟飏余光扫下四周,发现人不知何时退了个干净,看样子罗太妃是有备而来。

        “卑职一介草莽,不敢乱言。”他暧昧不清地答道,只听罗太妃轻哼一声,似乎是意料之中一般。

        “一介草莽……将军自轻了。”她道,伸手去折开得正好的玉兰。“哪里的草莽匹夫,能拜入陆国师的门下呢?”

        果然……

        翟飏心里暗叹一声,罗太妃还是把矛头指到了陆和光的头上。

        或者说,是皇帝的头上。

        “家父与老师有些交情罢了。”他一五一十地答道,“近些年老师身体不好,一直在家中隐居,已经不问政事许久了。”

        罗太妃道:“那倒是可惜了,哀家还想着能否请陆国师帮帮忙,将那可怜的弟弟的魂魄召来,叫他自己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翟飏就算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罗太妃和刀子一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逝者已去,还望太妃娘娘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子。”

        罗太妃手里摆弄摘下来的玉兰花,而后随手掷在地上,道:“将军亦是,记得也叫陆国师安心静养着……别太过劳心这朝堂的事,当心身子骨受不住。”

        说罢,她便不再理会翟飏,自顾自地离去了。

        翟飏匆忙一礼恭送,那朵被扔了的玉兰在泥尘里打了个滚挨到了他脚边,翟飏垂首瞧了眼,便将它拾了起来。

        罗太妃近乎是明示地警告他,安心呆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这个大将军的职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罗家一派指不定有多少眼睛蠢蠢欲动地觊觎着。

        翟飏将花上的尘灰拂了拂,可泥土滚进了花心里,渗进了经脉里,怎么也抹不掉。

        他拿着那一朵脏掉的玉兰站了许久,之后默不作声地将花放到了玉兰树下的泥土里。

        走不掉的。

        如同当年他翻开禁书的时候,陆和光同他讲的话一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是一把兵器,自愿请命的那一刻起便身不由己,刀柄握在了皇帝手中,他只能出鞘去斩尽荆棘路障。

        只是他这把利刃劈进了暗流涌动的朝堂里,浓郁至极的黑暗是怎么也斩不断的。

        宣和十年,派往大漠讨伐的陈校尉似是与那大漠古国同归于尽,再没了消息。

        宣和十二年,大将军平定四方边境,立下赫赫战功,皇帝特赐珍宝无数,嘉奖不已。

        宣和十五年,常家关山匪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为地,大将军率军相斗两日,后孤身潜入匪寨之中取敌方统领首级,以一己之力铲除数十人后全身而退。此事流传至榕城,有梨园专门将其唱成了一出精妙绝伦的好戏,场场座无虚席,一时间交口称誉。

        也就是在常家关一事后,赵暄便专程派了一个副将跟到了翟飏身边,方便时时刻刻观察他的动向。

        宣和十八年,陵关道隐隐又有动乱之势,赵暄诏书一下,命翟飏前去剿匪,此番定要将其斩草除根。

        翟飏在疆场上被打磨了八年,和那些怪力鬼神相依相伴了八年,也逐渐没了满身招摇的意气,就连陆和光见了都难以相信这是当年那个主动请命出兵的愣头青。

        他越是长大,越是收敛,到最后几乎成了个闷葫芦,整天脸上也见不着笑了——倒还真有那几分“战鬼”的意思。

        那被皇帝派来“辅佐”他的副将本是心高气傲,不信那些鬼神一派的说辞,翟飏也由他去。那副将跟着他跑了些不足为道的小地方,压根不需要翟飏出手,而陵关道此战,算是让他好好见识了一番什么叫杀人如麻。

        -

        烈酒烧喉咙,和着沙尘一起喝下去,刺辣辣地划嗓子。

        翟飏顾不上那些,一连闷了两碗,擦了一把脸上的沙尘,又脚不沾地地去营帐内商讨当今战况,末了还要去视察一番补给的兵粮。如此这般连轴转了半天,才赶着太阳擦着地平线往下掉的时候坐下来喘口气。

        这次的退敌并未那么艰难,甚至是堪称顺利,大周的军队打跑了来犯的北蛮,还一鼓作气推进了三里地,皇帝那边好歹是有了个交代。

        翟飏手里拎着酒葫芦,看着落日,满眼的白草黄云。

        他此番并未手刃敌军,他手下斩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大周的逃兵。

        那小子同他有过几面之缘,他从记忆的边边角角里抠出这么个人来,所想到的全是那人满是惊恐的视线。

        好像他这个大将军是什么吃人的恶鬼,没被敌军捅死,反倒是先要让他给撕扯干净了。

        翟飏策马出战,手中斜月刀寒芒乍现,遥遥指着溃逃的敌军,大喊一声追击。

        战鼓鸣,号角响,逃兵瑟缩着撑着枪杆子,就怕下一秒被隆隆的响声震碎了。

        这个逃兵就在人群里逆流而逃——翟飏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逃,明明胜利就在眼前。

        逃兵的运气不好,只顾着闷头逃跑,不想着一头撞上了翟飏的马匹,抬脸瞧时,登时面如死灰。

        翟飏一手握缰绳,一手持斜月,面无表情地看他。

        那小兵终究是撑不住,腿一哆嗦跌坐下来,呆傻着流眼泪。

        副将策马上前,刚想开口训斥什么,忽见余光中寒芒一闪——翟飏没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干脆狠绝地手起刀落,斜月如同嗜血的鬼怪,餍足地散发着不详的光。

        那之后大将军如同无事发生,直接勒马跨过了身首异处的尸体,目不斜视地策马前追。

        副将张着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平日里翟飏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可到底只是安静,心情好了还会冲着他们笑两下——可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这个拿着斜月刀的人是大名鼎鼎的“战鬼”,是孤身一人从常家关全身而退的大将军。

        他杀起人来,当是无情的。

        时至今日,陵关道。

        那一战并不困难,翟飏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小将军,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不过半月便将那些北蛮彻底给打趴下了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翟飏总觉得这回有些不同寻常。

        “将军?”

        副将勒马,抬手示意身后的骑军停下,小心翼翼地揣摩翟飏的面色——这位杀神杀鬼的大将军正微蹙着眉,一言不发地听这些什么。半晌,他才稍侧了头问道:

        “方才……你们可听到了铃铛声?”

        如今是他们结束战斗的第二日,翟飏留下几队人马继续巡查,自个儿先带着人回榕城应付赵暄。

        副将愣了愣,摇头道没有。

        翟飏想了想,还是翻身下了马,招了三两个兵士过来——看样子是要去一探究竟。

        副将赶忙劝道:“将军,太危险了,还是先回城……”

        翟飏看他一眼,副将立马熄了声儿,瘪着嘴满脸惆怅。

        “一炷香的时间。”他手压在斜月刀上,吩咐道:“我若没回来,你们再派人来寻便是,放心,跑不了。”

        说罢,也不管副将一脸吃了秤砣的表情,和招来的三个面面相觑的兵士走进了密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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