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是心尖上的宝贝
冷，刺骨的冷，像是身体漂在浮冰的死水上，寒意飕飕地往骨头里蹿，侵入四肢百骸。
四周寂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对，他现在是在哪里
晏不识努力地挣扎着，仿佛被刺骨的寒拽进无尽深海，一股窒息感扼着他的咽喉，要将他杀死在黑暗中。
“师兄，晏不识怎么还没醒啊！”
“唉，能用的丹药都用上了，熬不熬得过这一关，就看他的造化了。”
“永怀尘那边怎么样了？”
“也没醒。”
萧守一和邓三清的声音陆陆续续传入耳中，不远处似乎还有女子的哭腔。
嘶好吵。
熙熙攘攘的声音纷至沓来，鸟鸣、泉水、脚步声、树叶飒飒作响不对，他不是在梦里吗？
有人在叫他。
晏不识突然想起自己似乎昏迷在了剑冢中，一旁还有乖徒儿
“怀尘！”
他惊呼一声，身体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醒来的一刹那，身体的剧痛从背脊直蔓延入心脏，心惊肉跳的感觉揪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晏不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涔涔。
“醒啦，总算醒啦！”
“你特么的总算醒了，再不行柳师妹就要累死了！”
众人的声音逐个传来，邓三清见他睁眼，这才松了一口气，忙坐到床前去给他号脉，晏不识却像被梦魇缠身似的，浑然不理会周遭的同门，神色慌张，气息紊乱。
“你怎么了？”
萧守一注意到晏不识的状态不大对劲，也没心情再拿他打趣了，忙走至床前，皱眉问道。
“永怀尘呢？”
晏不识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看向萧守一急切道，剑冢内生灵的话至今萦绕在耳边，他不信，他不信从此以后，自己就会被驱逐出少年的一方世界里。
“他啊？”萧守一有些为难，“他还没醒。”
“他在无垢峰躺着的，掌门师兄为了方便照顾你，直接让我们把你架太玄峰来了。”
“我要去看看。”
晏不识紧攥住床沿，不顾众人阻拦想要下去，可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轻轻一动就是剜心的疼，半分力气也没有，整个人竟狠狠摔在了地上。
“诶诶！你小子省省吧，太玄峰离无垢峰那么远，你现在又能飞了吗？又是斩剑冢又是开天门，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死那里了！”
萧守一紧锁着眉头揪心道，又与邓三清一起将人给抬上床，谁知刚将晏不识安安稳稳放好，这家伙就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怀尘他”
“他的状况比你好！”
萧守一直抓狂，在心里咆哮，却又只能好言好语地劝慰他。
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都不让人省心，几个月前不还为一条红线，嚷嚷着要砸他的宝贝法器阁吗？
这才过多久，竟连命都不要了，比心尖宝贝还宝贝。
“咳咳你去照顾他，若是他醒了，立即告诉我。”
晏不识剧烈地咳嗽起来，心脏处一阵刺痛，竟生生呕出了鲜血。
萧守一从别处端来了药，递给邓三清，又狠狠瞪向虚弱的晏不识，“行行行，我就活该给你们跑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你那宝贝徒弟有我照顾，总该放心了吧？”
“若是他问起我的状况，就说我无恙。”晏不识见他不情不愿地转身，又补充道。
“哎呀行行行！”
萧守一气呼呼地朝无垢峰走，他差点没一个白眼翻死过去，只能在心底默默开导自己，不能跟病人计较，更不能跟晏不识计较
“师兄，穆池他们怎么样？”
晏不识见萧守一过去了，这才放心不少，目光又向卧房内其余人一瞥，竟在角落里看见了眼眶略微红肿的许清如。
难不成穆池重伤从渡厄道出来，也晕过去了？
邓三清的端着药碗的手忽然抖了抖，他将碗递到晏不识面前，强颜欢笑道：“先把药喝了，你柳师姐熬了好久的。”
晏不识见他避而不答，不祥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也不管口中苦涩，将许清如唤到跟前来。
“清如，穆池怎么了？”
许清如红肿着双眼，她知道此时不宜再刺激晏长老，怔怔望向邓三清。
“掌门？”
她尾音微扬，透露着憔悴。
许清如坚强惯了，向来是同门心中行事果决的严厉师姐，道友眼中不可侵犯的艳骨美人，如今却柔弱得忽然让人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唉，告诉他吧。”
邓三清缓缓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她说下去。
许清如闻言攥了攥衣角，哽咽道：“当时捏碎灵珠后，我们并没有被传送出去，而是出现在延津泉外围。”
说着，泪水突然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外掉，许清如捂着脸抽泣着，心像被人揪住似的，一抽一抽地疼，仿佛一提到那个名字，血淋淋的伤口又被撕开了，再撒上一层盐，反复煎熬。
“后来突然出现了大批怨灵，疯狂地朝我们攻击，我们与飞鸾楼都死伤惨重，当时穆池师兄为了保护我被一个怨灵穿心而死。”
她声音颤抖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穆池鲜血淋漓的背影，他紧紧抱出她，燃烧着生机驱散怨灵，告诉她一定要活下去。
“什么？”
晏不识呼吸一滞，看向一脸沉痛的邓三清，知她所言非虚，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若非他无法控制剑冢大剑，导致精神失控，永怀尘也不会踏入剑冢，穆池更不会死。
一股钝痛感取而代之，压得他无法呼吸。
“其余弟子宋歌呢？”
“碧水十三峰伤亡惨重，活着回来的只有五人，且都身受重伤，许清如根骨大损，恐怕再难入宗师境，宋歌昨日才醒，正在闭关修养，至于永怀尘”
此次仙门大会虽参加比赛的人不多，但能够进入延津泉的，光碧水十三峰便有二十余人，皆是门中骄子，可出来的却只有五人
邓三清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将永怀尘体内灵力全无一事，告诉晏不识。
“师兄。”
晏不识声音颤抖道，竟唤得邓三清都心中一惊，自当年从剑冢出来后，他便再也没有听过晏不识叫他师兄了。
“诶，师兄在。”
邓三清的眼眶竟湿润了起来，泪珠啪嗒落在松石绿道袍上，已鬓边有了两缕白发的邓三清，等这一句师兄，等了几十年。
“我又没有保护好大家。”
懊悔与自责顷刻间涌上心头，晏不识双手紧紧攥着被子，本就骨骼刺痛的他，如今更是仿佛体内的所有血肉、骸骨都搅在了一起，疼得要命。
可所有的痛感都被掩盖在他的呜咽下，风光无限的晏不识，竟第一次像孩子般委屈，连哭腔都让人心疼。
·
无垢峰中，已是斜阳余晖，却衬得这满山的红幔萧瑟凄凉。
萧守一连自己的宝贝徒弟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回到碧水十三峰后一门心思围在晏不识身边，就连宋歌醒来的消息都是门内其余弟子告知他的。
他这个师兄做的，简直比师父称职太多了。
如今那边刚醒，又被催过来照顾永怀尘，萧守一觉得自己肯定是上辈子欠了晏不识一座金山，这辈子才这样做牛做马。
进入无垢居，萧守一先是向这里照看永怀尘的弟子询问情况，又吩咐他们去把柳长老请来。
他为了控制住晏不识的情绪，这次才说的永怀尘的情况比他好得多，实则这一大一小简直是卧龙凤雏，一个失血过多、经脉重损、寒毒不褪，一个灵力尽失、昏迷至今、道心不稳。
真不知道又是在剑冢里面经历了什么，等他赶到时，就只看见了两人奄奄一息倒在地上，活像话本里死别的痴情人。
萧守一坐在床边，此刻也不敢动用灵力为永怀尘调息，生怕灵力一入体这家伙就承受不住气绝而亡。
可是连着这么多药灌进去都没用，萧守一生怕这小家伙像晏语竹那样，一睡就睡上个几十年，再不醒来了。
这可是晏不识心尖上的人啊，若是被晏不识知道了，不知得疯成什么样。
“萧守一，这小家伙怎么样了？”
柳仙殊得到消息后，二话不说便赶来无垢峰，幸得晏不识那边已经醒了，只是体内的寒毒肆虐，怕是又要闭关好长一段时间。
而永怀尘这边她也不敢下猛药，只盼望着晏不识这小徒弟意志强些，能快些醒过来。
“还是那样，呼吸正常，脉象也正常，就是一直昏睡着。”
萧守一说着，幽幽叹了口气。
“他若一直如此，晏不识会一辈子活在自责中吧。”
柳仙殊秀眉微蹙，她知道晏不识的性子，几十年前剑冢内发生的一切，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疤，从剑冢出来后，晏不识更是发了疯地修炼，似乎只要他拼命地变强，就能让死去的师姐师兄活过来了。
可就算晏不识最后将剑冢内的生灵斩灭，师兄师姐们，也回不来了。
“水”
忽然，床内传来少年微弱沙哑的声音，细弱蚊声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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