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十九岁（1）
横滨港口每天都要出入上千条船只，人流量更是一个大数目，因此近海漂上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在海边打捞垃圾的几个渔民一大早发现，一具尸体和海洋垃圾一起夹杂在渔网中，一条至少有三四道伤口的女性手臂从网眼里露出来，苍白的肤色在晨曦下显得尤其可怖。
胆小的渔民吓得连忙去报警，并且把渔网放下来，好让那具尸体展露出全貌。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衣衫褴褛地蜷缩在网中，大片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擦伤和勒痕。鸦羽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神情似乎并不像溺亡者那般痛苦，安宁得仿佛只是睡去，但渔民还是不敢上前翻看。
“等一下，”眼尖的渔民发现了异样，“她好像还活着！”
几人一窝蜂地围过去，那个渔民把“尸体”扶起来，用力拍打她的后背。
那女孩“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海水，紧接着拼命咳嗽起来。
“还活着还活着！”渔民们惊喜地叫道，捞到活人总比捞到尸体要好得多。
千鹤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而已。
果然溺水超难受的。
先不说眼前模糊一片，肺部好像撕裂般剧痛着，光是这种喘不上气的无力，和记忆中无数次濒死的感觉无比相似。但记忆都是别人的记忆，而溺水可是她本人溺水。
“这里是……？”终于能勉强说话了，千鹤哑着嗓子开口道。
渔民们对视一眼，这小姑娘怕不是泡坏了脑子，但还是答道：“是横滨港口码头。”
“以这种方式回来了啊。”千鹤脱力地躺在沙滩上，感觉日光越来越晒，“具体日期是？”
渔民们更确信她被淹成了傻子，有的人悄悄走开了，只有一个好心人回答了她的问题。
五个月啊……也是，从预设的心跳次数来算，的确在那地方呆了这么久，看来注定是要失约的。
千鹤暗自想道，实在是没什么说话的力气，更别提自己回港|黑大楼了。好在那个渔民还留在这里，看来是要等警察来后再离开。
“不好意思，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我想打给一个朋友。”
“给。”
“谢谢。”
千鹤凭着记忆拨通了太宰治的号码，虽说他很有可能不会接，但还是试试看吧。
她也不清楚结果怎么样，因为在电话被挂断或者接通前，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就像一只在海滩上晒干的扇贝。
这是太宰治之后对千鹤的形容，他在警方赶到之前带走了她，顺带还带走了那个渔民的手机。至于究竟是好买好卖，还是利用mafia的威压迫使对方交出手机，就不得而知了。
“难为他知道是我打过去的啊。”
千鹤一脸心虚地说，好在太宰治不在面前，她躺在病房里也算自在。
逾期了五个月，他一定很生气吧，本来就因为出差的事情不高兴，这下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哄才好了。
“红叶姐，能和我说说横滨近期发生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来，这杯茶拿好。”
前来探望的尾崎红叶说着，把倒好的热茶递到千鹤手里，妩媚的眸子扫过她缠满绷带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心疼。
这孩子何曾受过这么多伤，也不知道她在海难里经历了什么。
红叶把近期发生的大小事件娓娓道来，千鹤入神地听着，慢慢喝掉了杯中的热茶。
“鸥外大人也很担心你呢，妾身注意到这几个月小爱丽丝身上的小洋裙总是换个不停，想必是被烦得没办法了吧。”红叶掩唇轻笑，偷偷告诉千鹤道。
“小爱丽丝真可怜，被幼女控大叔这样逼迫。”千鹤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红叶笑着说：“现在知道小千鹤平安无事，鸥外大人应该也会稍微消停一点吧。说起来，你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起去逛街了吧？上次妾身还听见爱丽丝在和他抱怨呢。”
千鹤被她一说，笑容有点黯然：“毕竟总有工作嘛。”
红叶心里有数，便没有追问，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下次休假的时候，和妾身一起去逛街吧？妾身也很想看小千鹤穿上和服的样子哦。哎呀，已经能想到你穿上妾身亲手挑选的和服的样子了，一定非常优雅可爱——”
千鹤默默地想，跟红叶姐出去逛街岂不是更累吗，毕竟陪同森先生的话只要帮忙参谋小爱丽丝穿什么可爱就好，还能吸到精致甜美得像蛋糕一样的小萝莉（虽然有时候森鸥外也会要求她穿同款）。红叶姐的话，不停换衣服转圈圈的人可就是自己了。
“总是穿同一款风衣，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单调吧。”红叶补充道。
千鹤睁大眼，语塞道：“欸？我、我觉得还好……”
“偶尔转变一下风格也不错哦，小千鹤自己不想看看吗？”
在尾崎红叶的鼓动下，千鹤稀里糊涂地同意下来，刚刚出院就被拉去试衣服。
红叶的眼光很高，难免换上和服后还要一番折腾，好在千鹤自幼也是学过一点仪态，适应起来不算慢。当初还没到能向来访客人展示成果的时候，就被森鸥外抓去常暗岛战场前线了，现在她不得不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不显得过于生疏，显出穿惯了现代服饰的违和。
没过多久，千鹤的表现就让红叶非常满意了。
红叶最喜欢的是一套白底绿纹的松鹤振袖，衣角别出心裁的羽纹设计线条细腻，深沉宁静的墨绿和千鹤玫红色的眼睛很配，清冷的白色又如松叶上的未及消融的春雪，随着转身的动作，亮眼的白影像是要泼洒出来。
“妾身是从来不会看走眼的。”
红叶很开心地搭在千鹤的双肩上，抬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一路向上来到鬓角，将换过衣服后有些凌乱的黑发顺到耳后。千鹤乖巧地站在原地，任凭母爱爆发的红叶拨弄自己，在对方的动作下转身坐好，等着红叶为自己梳好发髻。
“小千鹤有一头好头发呢。”红叶忍不住夸奖道，三千青丝在她手里柔顺得不可思议，简直爱不释手。
“嘿嘿，就算是住院期间，我也有好好护理头发的。因为能够长出头发来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每根头发我都会用心珍稀。”千鹤听见头发被夸奖，整个人都欢快起来。
“明白了，妾身会温柔点的。”
红叶没有多问，垂眸轻笑一声便揭过这页，动作轻柔而娴熟地给千鹤绾了一个发髻，顺手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玉石发簪，固定住千鹤的长发。她自己的红发则如瀑布般散落，顽皮地垂在千鹤后颈，有一下没一下地刺痒着。
“红叶姐？”千鹤缩了缩脖子，看着镜子里的红发美人，不由呆住。
“发簪要用在更需要它的地方呢。”
红叶按住千鹤的肩膀，俯身看着镜子里的温婉少女，光是看着那对无辜的玫色眼睛，内心便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展手臂，紧紧搂住了怀里的和服千鹤，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们的千鹤真可爱啊。”
真的很可爱吗？
千鹤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的确是比风衣要特别一点……但那可能只是因为习惯而已。而且头发盘起来之后，纤细脆弱的脖颈就暴露得更加厉害，看上去也显得越发无害了吧。
“别不相信嘛，我们回去给其他人看看就知道了。”
红叶笑呵呵地推着她往外走，店员们自然都是一片叫好声，不过千鹤觉得就算她穿一块本店的抹布，这些人也会夸奖个不停的。
就这样，她被红叶像炫耀自己打扮好的布娃娃一样，领着回到首领办公室。果不其然森鸥外正在跪求爱丽丝穿本季新款的荷叶边洋裙，两人扭头看到千鹤，都吃惊得微微瞪圆了双眼。
“感觉又回到你小时候了呢，小千鹤。”森鸥外充满怀念地说，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千鹤当时的身高，“当时的小千鹤只有这——么点大，扬起脸观察我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啊啊，尤其是那对比五月蔷薇还要出色、粉水晶一样的双眼……”
趁着森鸥外说个不停的功夫，爱丽丝扑进千鹤怀中。幸福来得太突然，千鹤本想趁机和萝莉亲亲抱抱举高高，不料小姑娘居然在她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千鹤疼得只抽冷气，其实爱丽丝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她对痛觉太敏感了。小姑娘看了她一眼，依旧矜贵地依偎在千鹤怀里，扭头得意洋洋地向森鸥外展示自己留下的齿印。
“林太郎你看，是咬痕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在千鹤身上留下点什么呢。”幼女一脸纯真无邪地说道。
“那么小爱丽丝，什么时候我们也买点和服回来吧。”森鸥外两眼放光地盯着幼女纤细柔软的手腕看，“我也想看你穿和服的样子！”
“切，真无聊！”
千鹤找了个机会偷偷溜走了，手腕上的齿痕这会儿已经开始慢慢消失，不复刚才的颜色红艳，她握着手腕，踩着木屐慢慢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她记得还有些东西留在诊室里，也不知道小梨有没有帮忙带回去。
正巧电梯升到顶层，门一打开，千鹤与电梯内部的中原中也目光相接，都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一抹异色。不过中也除了诧异之外，还有一抹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
“中也？”千鹤等了几秒，见中也站着没动，提醒道，“你不出来吗？”
中也目光一闪，再度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把帽檐往下压了压，目光瞥向别处走了出来。千鹤看到他泛红的耳根，顿时明白了，看来红叶说的改变风格还真有效果。
她勾唇一笑，产生了逗弄他的心思：“中也，我好看吗？”
“啊？你这算什么问题啊！”
中也惊得差点炸毛，明知她是故意发问，却又觉得大声呵斥是心虚的表现，索性正了正帽子，不甘示弱地回视她。
“这、这是当然的吧！”
这种优雅温柔的气质什么的，就和重力一样吸引人啊。
很快中也就注意到的另一件事：“不对，你怎么忽然穿和服了，是和红叶大姐一起去逛街了吗？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
“没关系吧，大部分只是擦伤而已，基本已经可以出院了。”
千鹤向中也展示自己手臂上包扎良好的绷带，中也的目光也跟着停留了一会儿，看到手腕上小姑娘的咬痕，又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转移了视线。
“噢……这么说，你收到之后的安排了吗？”他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道。
千鹤摇头，把袖子放下来：“没有。这次只是被红叶姐抓来，让森先生看看我的打扮而已，具体的安排要等我做完出差报告之后再说。倒是中也你，森先生唤你过来是有新的任务要布置吧？”
“是啊，说到这个就让人火大！这次传唤要求我和太宰那个混蛋一起过去，结果怎么也找不到那家伙，一定又跑去什么地方偷懒了吧。最近工作也总是莫名其妙地推给我做，等我回头找到他，非揍飞他不可！”中也一提起太宰治就开启了暴躁模式，捏紧拳头恨得直咬牙。
千鹤安静地听着，心想所谓的“莫名其妙”大概是太宰又在忽悠中也吧，不过，自从回到横滨以来，她好像一次都没有见到他。
把她从港口码头上带回来之后，太宰治就在躲着她，当然也不算刻意躲避，只是从来没有靠近过诊室附近而已，所以也不算什么。说来以前当mafia的万能工具人时，太宰治每次都要用各种奇葩理由打电话把她叫过去，严重影响她的工作效率，现在一想到他居然在躲自己，还有点小新奇。
但等新的工作安排下来，如果他依旧这样的话，还是应该找他好好谈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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