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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二十四岁(16)


不知道十二岁的太宰治有没有认出十年后的自己,但苏醒后看到如此少儿不宜的画面,谁能不犯迷糊。

        反正千鹤本人是挺迷糊的,愣了半秒默默把怀里的东西塞回去,起身若无其事地理顺刚刚被揉乱的鬓发,神态温和地笑了笑。

        “早安,小朋友。我是在这家诊所工作的人,昨晚我们把你从暗巷里带回来,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现在感觉怎么样?”

        幼时宰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又顺着她的话低头去看自己手臂上缠绕的洁白绷带,粗粝质感覆盖在幼童娇嫩的肌肤上,莫名让他感到安全。那是伤口将会痊愈的感觉。

        但这个自称救了自己的女人却不可信,她就像老旧的志异录里所描绘的某种生物,言行谈吐间充满了目的性地散发着特殊的吸引力,骗取廉价的好感与信任。她面不改色的表现让他联想到了一些曾经无意中看见的画面,那种只顾迷失在幻梦里,深陷于情感和欲望的陷阱中因而不堪入目的景象。

        更重要的是,那个穿沙色风衣的男人似乎很在意自己,可又没有交流的欲望,刻意减淡自己的存在感,在他身上也得不到更多信息。虽然刚才被他看见了那一幕,但还不能完全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以及他最在意的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治疗。仅仅是出于善意吗?连真实来历都不清楚的人,当然不会假定他们是善良人,那么是因为他的身份?比起这个……

        幼时宰沉吟着,而是不太情愿地把目光投向了千鹤身后的太宰治,后者迎上他的视线,眯眼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太宰治一脸轻松,幼时宰却被他笑得很不舒服,这才感觉自己依旧头晕目眩。

        “唔……”

        到底还是个孩子,幼时宰忍不住捂住脑门,痛苦地哼了一声。

        “果然还是有点难受的吧,毕竟之前的状态那么糟糕。”

        千鹤难掩担忧,上前捧起幼时宰的脸庞,试图贴近他的前额感受体温,却被他抗拒地推阻了。

        才不要这个讨厌的女人触碰我。男孩对目睹千鹤之前和那个青年接吻的画面感觉不太舒服,那会让他联想到太多不愉快的东西。

        千鹤看了他一眼,也没强迫的打算,拿出温度计用酒精棉擦拭了一下,塞进他的嘴里:“上次测温已经是一小时前,现在再辛苦你一下吧。”

        这次幼时宰没有拒绝,依旧不肯放过她似的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婴儿肥的小脸蛋因为含着温度计而显得愈发饱满,千鹤不禁有些看呆。

        仔细想想,以前很喜欢捏太宰的脸来着。后来和首领先生相处的时候,也不怕死地捏过一次,不过成年人果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触感了。

        她这么想着,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蠢蠢欲动了。

        千鹤打发太宰治去买早饭,因为不能放任幼时宰一个人待在诊所里,而她又不太放心一大一小单独相处。

        之前还很有出门欲望的太宰治现在只想在工位上摆烂。

        “才不要,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没吃过东西,已经饿得不想动了。”

        “要好好吃饭啊,对食物的欲望这么低迷,这样下去身体会坏掉的。”千鹤不高兴地说。

        “那样子太麻烦了,光是想想就没有动力。诊所里面不应该有泡面之类的食物吗,就吃那个好了,干脆连水也不要烧,直接干咬就可以。”

        千鹤无语,怎么会有人连好好吃饭都没有动力,排除掉外在因素,这很明显是生理和心理出大问题的预兆吧。

        “干吃泡面?我们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还在发烧的小孩子吃那种食物?”

        “好伤心啊,什么叫‘我们也就算了’,这种差别对待是被允许的吗?现在更没心情去跑腿了!”

        “但是……”

        “连咬面饼都力气都没有了,只好靠意志把泡面隔空吸收到肚子里。啊,泡面先生,你已经自己走到我面前了吗——”太宰治仿佛出现了幻觉,打断千鹤自顾自胡乱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吃泡面。食物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这个待会儿再说。”

        千鹤无奈妥协了,话说泡面这种事有什么可争论的,按照她的手艺稍微鼓捣一下也会很好吃,怎么就差别对待了。再说胃口的问题,太宰治平常不是很喜欢鲜香的口味吗,总不会是嫌泡面腻味吧。

        早饭的事暂且搁置,好在诊所里一直有准备干粮,就是为了防止来看病的人空着肚子,现在刚好派上用场,反正幼时宰发着烧也没什么食欲。

        在一旁坐着的幼时宰冷眼看着太宰治浮夸的表演,腹诽这些大人没一个靠谱的。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他这么想的时候,太宰治正好侧眸瞥了他一眼,称不上善意的眼神让幼时宰愈发警觉。

        这个人一直在关注自己。

        幼时宰出神的功夫,千鹤抽走他嘴里的体温计,原来方才和太宰治扯皮的功夫,测温结果已经出来了。果然还在发低烧,炎症让小朋友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都蔫蔫的,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警惕他们。

        千鹤倒不意外十二岁的太宰心防这么重,不,应该说看到他们这么可疑的人物会产生信念感才奇怪吧。她想,还是先和孩子熟悉起来比较重要。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去暗巷也是有理由的,救你也只是顺手而为。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生病了,对吗?这就是我们要一起解决的问题。”

        幼时宰不为所动,还是一副冷漠相对的样子,可想而知他早年的生活环境基本上也就是如此了。难怪会想要离家出走,如果每个家庭都能像过去的唐泽那样温馨和睦,谁还愿意远离温暖啊。

        理解这一点后,千鹤的笑容愈发甜美。

        “你想知道我的解决方案吗?”

        “是什么?”男孩多疑地问。

        千鹤神秘一笑,从背后拿出充当绳子的绷带,不顾幼时宰反抗把他一圈圈缠绕成木乃伊状,男孩的脸因为激动憋得通红,恼怒地瞪着她,哪里还有刚才的淡漠模样。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唔咳!”

        幼时宰夹杂着虚弱和怒意的声音被坚硬的玻璃漏斗给堵住了,他说不上话,只好用眼神抗议,看得出这种束缚带和强迫灌药的情况让他很不舒服。

        好在千鹤早就考虑到了,行为虽然可怕了点,但动作还是很注意不弄伤他的。

        成功把退烧药灌进喉咙之后,她立刻抽掉了漏斗,又在他试图吐出药液前点了点他准备张开的小嘴:“要是你敢吐掉,我能让你连胆汁也一起吐出来。相信我,那可不是优待小朋友的手段。”

        “……”

        小朋友屈服了。

        一面语气温柔地威胁完,千鹤一面又用指腹拭去幼时宰唇边的液体,顺手掐了一把白腻水嫩的小脸。

        幼时宰气鼓鼓地瞪着她,肉眼可见的红痕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侧,意识到千鹤没有在开玩笑,他总算稍微老实了一点,脑子一转从眼睛里憋出了两泡眼泪。

        “可是,真的很难受嘛……”

        如他所料,示弱的语气能有效安抚眼前的女人。她立刻褪去方才的危险笑容,紧张地追问具体的症状,看上去非常不希望自己有一丁点不舒服的架势。

        刚才还在威胁要让他连胆汁都吐出来呢。

        幼时宰思量着两头反差,抿起的嘴角多了几分真意,意识到之后很快又压抑下去。

        他小脸一皱,语速起飞地陈述自己的苦难:醒来后就一直头晕恶心,退烧药不仅苦得要命还有股怪味,想吐想得快要喘不上气,手臂好疼是不是药效果了,刚才的饼干硌到了牙齿,坐着的姿势很不舒服,绷带什么时候可以卸掉……

        末了,男孩碍于浑身被绷带束缚着,没办法做出更多动作,只能委屈地低下脑袋,小小声地重复强调:“真的很难受……”

        千鹤从眼神死的状态回神,晃晃脑袋把耳朵里喋喋不休的回声甩出去,低头看了看受伤小猫咪装可怜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多半是为了达到目的才这么做的,但诊所让他不舒服也是事实。

        她同情地想着,伸手扶着男孩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把他往怀里带,眨眼功夫就把幼时宰拢进自己的羽翼,轻轻拍打以示安慰。

        “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痛苦,一定很累吧,你是坚强勇敢的小朋友呢。”

        她这么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颗星星糖,放进了幼时宰的手心。

        “希望能在不太愉快的经历中,给你增添稍微甜蜜一点的记忆。”

        幼时宰小小年纪已然是个人精,在千鹤期待的注视下拆开糖纸,吞下了那颗星星糖。本是打算待会儿偷偷吐掉的,但糖衣融化后浓郁的口感还是被味蕾捕捉到了。

        “是樱花口味的哎。”男孩新奇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自己说完,就被看不见的眼刀钝钝地割了一下。排除笑得春风拂面的千鹤,是谁在不满可想而知。

        “喜欢吗?”

        “唔。”

        幼时宰勾起一个比平常都要漂亮的微笑,似乎印证了那句小孩子对甜食天生没什么抵抗力。不过,硬要说的话,其实应该是给看不顺眼的人添堵是他难得会积极去做的事。

        “喜欢就好啦,你的笑容,就是对任何甜品的最高赞赏。”

        能分享通过甜食来缓和苦痛的经验,千鹤表示心情愉悦,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

        “就是说,诊所里的糖果吃起来也不赖嘛。”太宰治在旁边插话道,咯吱咯吱咬得有滋有味的,“我很满足哦。”

        “嗯嗯……等一下,诊所里没有糖果啊?”

        千鹤刚要回复,忽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对甜食不像现在这么感冒,至少在外人面前不会表现出喜欢的样子,这家用来接待客户和线人的诊所当然也不会出现这种甜甜脆脆的小东西。

        思及此,她赶紧站起身扒拉太宰治的嘴,以免他误食了某种糖衣味道还不错的药物。

        “不管你在吃什么,快点吐出来!”

        “来不及了,我已经咽下去了!”太宰治兴高采烈地说。

        “你……”

        千鹤知道不是真的,但还是磨了磨牙,坚持装模作样地检查口腔,左看右看遗憾道,“看来真的咽下去了,没办法,只好给你洗胃了。”

        “……开玩笑的。”太宰治笑嘻嘻地往后退了半步,挥舞着手臂证明自己清白无辜,“其实嘴里什么都没有哦。”

        幼时宰撇了撇嘴,嫌弃道:“他根本就是想骗糖吃而已。”

        千鹤并不意外,反正她也只是在配合太宰治的胡闹而已,转头想继续说我不信,除非让我再检查一次。

        幼时宰观察着她的态度,一脸纯良地提议:“还是给叔叔吃一点吧,不然要是因为低血糖晕倒了,说不定会赖上姐姐你哦。”

        “叔叔什么的……”

        千鹤听到那一声乖巧甜腻的姐姐,猝不及防地愣住,看着眼前两个出色的演员,不知怎么心生感动的同时又犯起了嘀咕。

        真不愧是你啊,太宰,老芳心纵火犯了。

        可惜剩下那颗星星糖不是樱花味的,有点遗憾。

        千鹤想着如何解决太宰治不打算帮忙反而和十年前的自己一起添乱的举动,虽然不太确定他是怎么想的,但果然不能置之不理,不然之前鼓起勇气做出的努力又都白费了。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去打发幼时宰。

        “我不会过问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不想让我知道,就不用说。”

        她坐在床头,安抚性触碰着男孩的额头,给他换了一张清凉贴,又揉了揉那头毛茸茸的蓬发。而听到她这样说的幼时宰,眼底流露出几不可察的讶异,居然没有抗拒对方的想法。

        “这家私人诊所是作为地下情报交易场所的伪装开设的,它具备着符合规章的医疗条件,同时也有属于它的秘密。就像你一样。”

        千鹤温和地给他捻好被角,指了指这家诊所的几处细节,那是与实际不符的布置,相信敏锐的男孩已经察觉,她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这的确不是简单的小诊所,而幼时宰同样不是简单的小男孩。

        “不过,我基本上可以猜到,你目前在这座城市还没有落脚的地方。一个受了伤的流浪儿,即便是偷穿了不起眼的旧衣服,想找到也不难。而且你需要得到照料,需要这样一个暂时的庇护所,你没有选择的余地。而我呢,实在做不到放任你一个人待在黑暗和危险中,所以同样别无选择。”

        幼时宰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她,但是看了看自己还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他自觉地噤了声。

        千鹤满意地笑了笑,替他放松了绷带,朝他伸出小指:“所以,来做个约定吧?我发誓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你也赶快好起来,直到能继续你的小小冒险,好吗?”

        无聊的,虚伪的,幼稚的大人。

        连早饭和糖果都要争执,可以面带笑容地强行给小孩灌药,摊牌双方不可能无所隐瞒反倒维持表面的平静,还打算哄着小孩和自己拉钩起誓……这种异类居然也生活在横滨吗?

        不,应该说她果然是生活在志异录里的存在才对吧,充满目的性地散发着特殊的吸引力,骗取廉价的好感与信任,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才会让他从松垮的绷带里抽出手,屈起小指碰一下她的指尾,然后立刻被挽起勾住,颇有仪式感地上下晃了晃。

        他并不是信任一个才认识了两三个小时的女人,只是为了适应环境的需要考虑而已,何况也只有这么做,才有机会弄清楚她身边那个男人有无威胁。

        得到回应的千鹤笑得灿烂明艳,在床下男孩看不见的地方,另一只手悄然勾住了青年的尾指。

        她开始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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