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礼物
洛书辞其实是个很护短的人。
他能把人带身边，还照顾指导，就说明对方也被画进了他的保护圈。他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搞事情计划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关照。
结果现在，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试图搞事？
洛书辞立刻找人一查，记录很快找上来，一看，果然是那个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邵家家主。
好极了，仇恨加一百。
通过记录可以知道，对方这些天一直在找邵轻鸿。奈何传信没人看，找人没给进，他们一直被商会这道墙拦截在外面，找不到突破口。
按理说，内部区域跟外部区域不互通，两人不存在见面的机会。但是今天商会举办了一场小型拍卖，邵家家主通过正规手续进入拍卖场地，而邵轻鸿则是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被仆从撞到，管事人为了赔罪给他塞了一张赠送的入场券，邵轻鸿似乎是看到什么感兴趣的，一时兴起去转了一圈。
然后双方落座，竞拍的时候同时叫价，回头一看，气氛当场就凝固了。
洛书辞：“……”
……这小孩最近是有些倒霉。
改天去佛寺拜拜吧。
两人后来发生了争吵，邵轻鸿一直冷着脸，反倒是邵家家主十分激动，指责他狼心狗肺不得好死，活该当个废物。
后面他还想去拽邵轻鸿脖子上的东西，被邵轻鸿躲开后，又被商会的人拦下。商会出面让他们安静下来，两人回到房间谈话，重复了以上过程，未果，最后邵轻鸿拒绝了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
洛书辞把那个叠加到几百的数字删掉，换成了正无穷。
为了纪念他难得的仇恨名单第一名，洛书辞特意联系了损友跟爱财好友，要把计划提前，最好能在他离开前就干掉。
天亮了，该干活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看看他们的小少年。
洛书辞多少猜到，邵家家主怕是怀疑邵轻鸿已经跟交接信物的人接应上了，才会那么焦虑。不然怎么解释他能进入家主都进不来的内部区域，有钱来拍卖会，还被商会的人偏帮着？
他自然不知道这笔账是记在自己身上的，不然给他看看账单，估计现在就能看到邵家家主脑溢血倒地的画面。
洛书辞再次进入房间，商会的人已经把房间收拾过了，保证没有任何外人停留过的痕迹。
他走到邵轻鸿房间门前，敲了敲门：“轻鸿？来谈谈。”
说来，这次好像是他第一次喊对方的名字。
里头没有声响，洛书辞皱眉，喊了一声“我进来了”才打开门。
房间的灯没有点上，略显昏暗。邵轻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怔，手心里摩挲着什么。
窗外正对着的是一株紫色的花树，不算很高大，但是修剪齐整，看着十分精神。邵轻鸿就看着那树，准确来说是盛开的紫色花朵。
走进了，洛书辞才看见邵轻鸿面前摊开着几样物品。一个小小的棕灰色陶瓷罐子，一个绣着鸿雁的锦囊，还有一个半个巴掌大，材质奇特的长命锁。
这三样东西，洛书辞将邵轻鸿带来的时候，他带在身上的。是邵轻鸿仅有的财富。
洛书辞干脆坐下来，也没说话，就坐在那里。
过了很久，也许是很久。邵轻鸿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我以前的家，院子里也种了紫色的花。那是父母给我找来的紫荆，因为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他们去求签，签文解释就是要种特殊的木才能好起来。然后他们就去找，最后选中了紫荆。”
“可能是真的有用，那之后我确实好起来了。父亲跟母亲都很高兴，让我把紫荆当成第三个家人。”
“那是我记忆当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风声寂寂，天边晚霞展开，橘红色的霞云边缘浓紫，像是紫荆盛开到天际。
“后来母亲就生病了，父亲为了医治她四处奔波，结果导致了旧病复发，没有钱也没有药物，父亲只能回去求助家主。但是家主拒绝了，他说逐出家族的罪人，不应该再回来。”
“而他们被逐除的罪名……”邵轻鸿抬头，轻声道，“是生下了我这个天赋‘不详’的孩子。”
洛书辞没有出声，只是很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亲因为回去家族，背了十下鞭刑，回来后更加病重，没过多久就病死。母亲知道后，当天晚上也跟着去了。”
之后就是灵堂上的一番拉扯，也是让邵轻鸿彻底对家族的人死了心思的一幕。
那些粗言秽语还能回想起，现在去想，邵轻鸿只觉得可笑，原来人跟野兽真的可以没有任何区别。
他轻易略过，继续说道：“我见到你那天，刚好从家里逃出来没多久。其实我早一天就离开了，但是……应该太熟悉了吧，他们一动手，我就大概猜到会做什么，我偷偷回去了一趟，拿了点东西出来。”
陶瓷罐里是他父母的各一把骨灰，锦囊里是当天摘下的紫荆花花瓣。
是他的三个家人。
“一开始只是以防万一，好歹有个念想。只是没想到预想成真了。”
洛书辞问：“他威胁你了？”
邵轻鸿摇头：“他知道我不会回去的。所以……只是发泄。”
“你放心，我不会被他激怒的，”邵轻鸿终于看向他，那双黑色的眼睛没有阴郁，只是非常温和平静的笑意，“我已经选了这条路，就不会允许我回头。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所以我会记住这天，等到日后亲手找他报回来。”
说这话时，他想起了以前的旧事。想起父母为他求来的这个长命锁，想起院子里陪伴他长大的紫荆，想起父亲有力的怀抱和母亲温柔的额吻，以及生命最后，在紫荆花树下嘱托他时温柔的语气，与同样温柔的拥抱。
“我的孩子，我们只希望你平安一生，无病无灾。”
“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在心里回答：我会的。
谈话结束得很快。
洛书辞回房间的时候，阿沐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滴溜溜的大眼睛和鼻子。见他进来，立刻抛弃刚刚还相亲相爱的被子：“师兄！”
小朋友十分的敦实，洛书辞接住他，但是没有和他玩闹，而是把他放回床上。
阿沐晃着脚：“师兄？”
“你觉得，轻鸿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沐：“……”
阿沐：“不可怕。但是我很怕他。大师兄，说好不提这个呢？”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相冲这回事。阿沐真的很怕邵轻鸿，非要说的话，就是类似老鼠见了猫的那种天敌预警，有种那人会随时把自己会撕碎的错觉。
可是他打不过那人，抢不回大师兄。
阿沐：“……”
小朋友犯怂了，只好每天窝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忧伤。
“我不是问这个，”洛书辞倒是被他逗笑了，“算了，问你也问不出来，你先睡吧。”
洛书辞没有提到，在对话到最后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尚且稚嫩的孩子，而是经历了无数，成熟沧桑的幽魂。
他是在见证着小主角成长为小说记忆中最熟悉的主角样子。
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的明确过这一点，这孩子的灵魂其实一直都很坚定。
一直以来，洛书辞都觉得邵轻鸿是个坦率可爱的孩子，话少，好逗。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当然，更多是因为他没有深入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他虽然在改变剧情，但是他没有想过将邵轻鸿带回去。
他们终有一日会分别，这段时间只是萍水相逢。
邵轻鸿也察觉到这一点，两人心照不宣。
可是在刚刚，看着小少年孤独的背影。洛书辞迟疑了。
这个没有家人的孩子，分开之后，会难过的吧。
阿沐在身边睡得很欢，倒是洛书辞有些辗转。
对于某个宗门跟邵家，他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只是宗门的劣迹名单太长，导致他忘记了最初造成邵轻鸿命运悲剧的地方，其实也烂得如出一辙。
这两地方造成的悲剧，贯彻了邵轻鸿的一生。
他本性不坏，相反，沉默寡言的邵轻鸿有着自己的坚守，做事极少越线。他本来可以成长为一位好人，就好像小说中曾经描述的那样：“人人敬仰憧憬的的剑中君子，修真界年轻一代们的榜样，那位沉默的剑修，将会接过前辈的重任，成为修真界未来的支撑者。”
如果没有那些勿须有的灾难。
可惜没有。谁也没有给他这个可能。
家族和宗门，对别人来说的避风港，偏生是他的索命刀，将他切割得体无完肤，一颗热腾腾的心从此成死灰。
要不是为了捞一把看主角还有没有救，他也不想掺和进来。
洛书辞心想他要是有个修真界版本的魔咒就好，给那群人头上丢个群体遗忘，把脑子里的有害废水都倒干净——完美，永绝后患。
这样不切实际的内容，他偶尔会想，不多，但是也不少。比如之前考虑干掉举报反派，再比如之前想干掉反派——干掉主角不算，那真的就只是想想——大概就跟每个学生都想过炸学校一样，虚假的快乐总是那么容易让人沉迷。
“不过，”洛书辞突然坐起身，自言自语，“虽然我不能去那边宗门山头放火，也不能在反派坟头蹦迪，但是我只是在这里放一场小小的烟花，应该没干系吧？”
阿沐打了个喷嚏，挠挠鼻子翻过身，洛书辞帮他把踢飞的被子盖上，愉快地决定：“好了，就这么办。至于地点……”
住到这里第七天的傍晚，洛书辞突然约上邵轻鸿出门。
“没关系吗？”邵轻鸿问他。
“当然，”洛书辞笑得爽朗，“到时候他们就没空了。”
一路上走来，人指指点点，好像对着某个放行。
邵轻鸿听着神情就开始微妙。因为他发现，那地方就是邵家。
“啊，据说前些天家里遭了贼，家主很生气呢。”洛书辞没什么所谓地说道。
邵轻鸿尚未联想出什么，就听洛书辞说：“到了。”
他抬头，一怔。
眼前是一间比较小旧的房子，只是好些天没有人住，积了一小层的灰，门口还有烧过银钱的灰痕。围墙发灰，但是依稀能看出过去的仔细打理。
他没有打开门，他知道里面大概什么样子。
只是洛书辞带他来，到底是因为……
“不用进去，就在这里就可以了。”
洛书辞跟他停下来，没头没尾地说气话。
“其实我稍微去查了下，抱歉啦。”
“没什么。”
“所以我决定送你一份礼物，赔礼道歉。”
“什么……？”
邵轻鸿话没说完，突然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眼前有个巨大的光团映亮了视野。不，那不是光，而是火，在他视野中心，亮起的巨大的火光！
那个位置……是邵家的正中心！
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邵轻鸿怔怔地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洛书辞拉着他，跳到了前面的屋顶上，就这么坐下。
火光其实跟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位置太巧，就好像在正对面一样。
“那是邵家的宗祠——别看我，我可不是亵渎死人的糟心玩意，那是个假的，或者说曾经是真的，后面被他们自己挖空了，所有的牌位都是里面装了珍宝的储物盒。”
那天跟邵轻鸿说完话之后，洛书辞还是觉得膈应不下。他一直是报仇不过夜，就算只是教训一把，也要讲究时效性。
好吧，他就是不想看小孩伤心。
这两天打发人手，翻来覆去查了消息。功夫不负有心人，被洛书辞查到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又无语的消息。
“其实我一开始觉得有点缺德，不好打扰死人，所以只打算烧点外面做做样子。”
但是没想到邵家这么合作啊！
他们自己把牌位挖空造假，然后将那些宝贵的珍宝灵器，还有犯罪记录，都藏在了祖先的牌位里。要是他们祖宗知道了，怕是也要也要从地底爬回来打死他们这群不肖子孙吧。
洛书辞觉得，邵家这群人大概真的是祖上缺德，才生出这么一群玩意——邵轻鸿除外，这小孩乖得很呢。
自己一把火烧干净，其实还是在积德。
火熊熊燃烧，邵轻鸿看到有人来救火，只是怎么都扑不灭，连平日家中好几个高高在上的修士都来了，手忙脚乱，狼狈无比。
“邵家宗祠是木制，用的全是最上等的金丝楠木，这火没有一夜灭不了。”
夜色降临，天空却依然带着犹如火烧过后一样热烈的颜色。
这样一把火下去，邵家起码得伤筋动骨一大半，至少十几年里，是没空到处找麻烦，像疯狗一样咬人了。
“洛书辞，”邵轻鸿突然喊他，他语气非常的认真，“你是在帮我出气吗？”
小少年的眼睛是黑色的，最浓的夜色都比不过的黑，但是此刻火光映照，也会明亮起来，就如他的人生，跨过了最阴霾的部分，以后只会变得更好。
洛书辞神色沉静地看着他，眸光中星星点点。
“不是哦。”
他轻声道：“是礼物。”
“是祝福你，离开了曾经，踏上明日的礼物。”
书中说你父母祝福你活下去。
那么我也祝福你，新生快乐。
那一刻，邵轻鸿仿佛被什么击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洛书辞，对方坐在屋顶上，坐姿随意，长发披着，静看熊熊的火焰。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的惑人。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直到对方看过来，揶揄道：“怎么，太高兴不会说话了吗？”
“……不是！”
小少年难得的有些窘迫，飞快收回了目光，他心脏跳得飞快，脑海里全是对方在夜色火光下对他笑的那一幕，怎么也忘不掉。
也不舍得忘掉。
“今天的烟花很美，明日也会有更美的，”洛书辞笑道，“再活久一点吧，小朋友。总得看过很多的风景，才能说一句人生无憾。”
“……要是已经看过了呢？”
“那就多看几次吧。”洛书辞大笑，“一次怎么能够呢！”
邵轻鸿看着他，久久未作声。许久，才应道：“……嗯。”
如洛书辞所说，火烧了将近一整夜，天亮方才止住。
无人伤亡，只除了一间宗祠。对于除邵家人之外的人来说，大概是个最好不过的消息。
邵家把人都喊了回去，十分紧急，现在封了家，无人知晓他们在说什么。
知情者倒是有，但是他已经不去理会。
洛书辞有问过之后邵轻鸿想做什么。只是对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还没有想好。
也没关系，城门的封锁开了，他们现在都可以光明正大出城了，以后的事情大把时间可以说。
只是第二天，他们就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穿着打扮如寻常书生的年轻男子找到他们，他长相俊秀，语气温柔深情，一张嘴让人鸡皮疙瘩起：“我亲爱的洛兄，这么好玩的事情，你怎么就不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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