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第二天，天清气朗，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一行人准备就绪，阿沐原本迈着小短腿兴致勃勃要跟上，结果临到出门才被通知，他不需要跟着。
小道童顿时天打雷劈，不可置信地望着洛书辞。
“阿沐就留在这里等着吧。”洛书辞无奈道。
别看他，要怪只能怪金子仁套路太深，而阿沐又太单纯，他提醒过很多次，都被带偏了。
阿沐瞪大眼：“那不就只有我了？”
小朋友不要被孤立——
他泪汪汪地看着邵轻鸿，师兄，救救孩子！
金子仁笑眯眯地掐他颊肉：“小朋友，修为不过关，去了也没有用哦。乖乖在家等着吧。”
他这话一次性得罪两个，毕竟只看修为，邵轻鸿的修为还没有阿沐高。
邵轻鸿只当他在制造噪音，阿沐则是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躲到洛书辞身后，委屈拽衣角：“师兄！”
洛书辞给了看热闹的书生一个“你别闹给我等着”的眼神，弯下腰去哄小道童。阿沐本来就只是气金子仁说的话，很快就被哄好，答应乖乖在商会等着。
这里都是自己的人，加上没有人认识阿沐，很安全。
金子仁看着阿沐乖乖进去，感叹：“你还是这么会哄小孩呢。”
洛书辞摸出瓜子丢他：“就你话多。”
他会照顾小孩太正常了，毕竟他们峰加上他四个弟子，三个是他带大的。
洛书辞入门的时候早，又是大弟子，照顾师弟妹理所应当。只是时隔多年师父收下的徒弟都偏小，师父又是个闭关狂魔，他本来只想打下手，结果回头一看，静水峰上全是未成年，一个比一个小，跟套娃似的，凑在一起茫茫然像一群找不到鸡妈妈的小鹌鹑。
洛书辞：“……”
最终还是负担起了这个家。
那三个小孩刚入门的时候相当怕生，不敢见生人。几年下来，倒是被洛书辞养得妥妥帖帖，一个个长成了乖巧贴心的小棉袄。
不知是不是这段经历练就了气质还是继续，洛书辞很吸引小孩子，一个个未成年的，都爱往他身边凑，特别有家长风范。
“洛兄，我这是在夸你。”
“金兄，请不要把杠当成夸，你以为你收得快我就没听出来是哄骗吗？”
“呀，被发现啦。”金子仁故作娇俏。
“……你正常点，”洛书辞后背发寒，“我怕孟囡从雪山出来听到，忍不住把你一拳揍出东水府。”
金子仁想了想某位猛男壮阔的身形以及伟岸的胸膛，果断恢复：“对不起，我扛不住大哥一拳，我闭嘴。”
“你就是欠揍，活该。”
两人熟练地拌嘴，邵轻鸿跟在后面，默默不做声。
他其实不太懂两人说的事情，他们的话题上一刻还是追连载的话本断了结局，接下来就变成哪家新出的青梅酒更好喝，天南地北的，什么都能聊上。
而他在今天之前，还没有出过平山城。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平山城的山后面是森林，森林附近有一望无际的湖泊，有银白色的鱼会跃出水面，偶尔能留下几道虹色的弯桥。
“就这里了，我算过，平山城附近最符合地点的就是这里，”金子仁跳上湖边的巨石，眺望湖面，“时辰也刚好……真想好了？虽然禁魔之地算是幻翎秘境里比较安全，也是有送命的风险的。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邵轻鸿点头。
幻翎秘境中分成十九个区域，而禁魔之地的分类是【幻象】，这里确实没有多大危险，所有的伤害都是来自自己的幻象，修为越低的人，在这里确实会相对更安全——只是相对，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想走捷径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么实力。
邵轻鸿的目标在禁魔之地深处，风险更高。
只是他意已决，没人会阻拦他。
洛书辞看过去：“昨天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吧？”
邵轻鸿抬头：“我都记着。”
洛书辞：“不想进去也可以，左右不过损失一枚戒指，让金子多做几个镜子就能赚回来。不怕，反正账单挂在邵家头上，唔，不过他们现在有没有钱也是个问题。”
金子仁提示：“我听得到哦。以及他们还有钱，小君说他们很有干活的潜力，估计十年内榨不干，小朋友可以放心地花。”
洛书辞当对面是啄木鸟滴滴答，完全没理会，耐下心跟他重复了一遍。邵轻鸿也认真听着，双眼注视着他，神色不自觉地柔和，然后被洛书辞揉了揉脑袋，略带羞恼地躲开，神色不自然。
看着他们的金子仁：“……”啊。
他摸了摸兜，发现还有瓜子，于是决定坐下来一边看一边愉快地吃瓜子。
逗了一下小朋友，确定他并没有多紧张，洛书辞才又点了一下他脑袋：“好了，去吧，我等你出来。别忘了紫荆。”
邵轻鸿摸了一下微烫的耳朵，“我会的。”
他不能弱下去，不能依赖别人。他要活更久，所以他必须去。
他不会死的。他还想看紫荆。
日头高照，邵轻鸿按照指示，将玉环沿着掰断。断开的玉环形成了一阵漩涡，将他卷了进去。
洛书辞在金子仁旁边坐下，轻松道：“好了，现在就等着人出来了。”
金子仁欲言又止：“书儿啊……”
“正经点。”
“我说，你那小朋友，是不是挺喜欢你的？”
洛书辞奇怪地看着他：“你这话说的，哪个小朋友不喜欢我一样？”
金子仁顿了顿，发觉这话没错，又开始啃瓜子：“好吧，但是这小朋友好像不太一样，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禁魔之地考验的是心神坚守，始终如一。一个十岁的小孩，经历再多，真的能做到这点吗？
“那只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能在邵家跟宗门两个泥淖浸泡了几十载，依然能出淤泥而不染，品格卓越众人称赞，本身就是朵心性坚定值得栽培的花苗。
放在别的门派，都是要抢着轮流呵护的优质品种。
——偏偏有两个黑心商家，疯狂给这朵无辜小花苗灌输有毒化肥，硬生生给高洁的幽兰摧残成了剧毒无比的食人花。
但是现在，食人花只是新生的小幼苗，健康茁壮向阳而生。
最关键的是，禁魔之地的那东西会选择邵轻鸿。只要是邵轻鸿进去了，九成可能他会通过。
·
禁魔之地是一条漆黑的没有尽头的道路。
在进来之前，邵轻鸿就听洛书辞的话，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跟脆弱的东西。基本上除了一身衣服，就只有脖子上的长命锁。
他往里面走去，眼前出现一片浓雾。散去后他发现周围的环境变了。
是邵家。
他年幼时，在邵家还是过了一段比较好的生活。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检测出来天赋上佳，而婴儿身体年幼，暂时不能修炼，经脉问题也没有被发现。
他被当做邵家的小少爷培养，一直到他三岁时，依然没有修为。家主觉得怪异，派人来查看，才发现了他的体质问题，于是一夜之间，他就从小少爷成为了废物。
家族里关于他的处置发生了激烈地争吵，有人认为这是恶意隐瞒，必须关进水牢严惩不贷，也有人觉得当务之急是新选出来一个继承人，对外推出，更多人只关心空出来的份额怎么分配。
至于他如何，没有人在意。
最后的结果是由家主拍板，他父亲被废了大半修为，带他和母亲离开邵家，但是不准离开平山城的范围，也不准对外自称是邵家人。
邵轻鸿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
小孩懵懂茫然，被母亲抱着，丝毫不知自己会面临什么。
但是，都已经过去了。
邵家是一滩烂泥，他很高兴能离开。
浓雾散去，邵轻鸿继续向前。
第二片浓雾很快来袭。
果不其然，是那个老旧的小院落。
离开邵家后他们被发配到这个地方，只能像普通人那样干活过日子，父亲是修士，没被废修为前还算前列，被废了大半后就泯然众人。因为不能出平山城，他干脆做起了普通人的工作，因为力气大耐力好，反而很受欢迎。母亲本来就是普通人，干脆在家做针线活，她手巧又耐心，做出来的样式也好看，他小时候的衣裳，全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
原本这样，日子过得也不错。然而不过几个月，他就开始生病，日夜地发高烧，啼哭不止。
父母为他操碎了心，直到不知哪天，他们一脸喜庆地回来，带着签文和那一棵很特别的紫荆树幼苗。
趁着天气好，他们一起将它栽种在了院子里。父母很高兴，他们坚信他会好起来。
而幼小的他好奇地抚摸着紫荆幼苗，觉得十分亲切。
可能是父母的悉心照顾，也可能这神神叨叨的偏方真的有用，他慢慢好了起来，能跟着父母出街，牵着手吹风车，一起吃糖人。
一年复一年，紫荆树抽高发芽，落英满院落。他长高长大，伴着父母，听他们聊天。
温柔得像一个美梦。
可是那依然是假的。他不会停留。
浓雾再次散去。邵轻鸿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没记错，下来应该是……
眼前画面一转，熟悉的院落外挂着白布，温柔的父母成了灵堂上的两具尸体，他站在角落，神色冷淡麻木，听着那群人撕破脸地争吵。
随后是威胁，逼迫，追杀。
邵轻鸿双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
一旦共情，就会被逐渐融入幻象，分不清虚假与自我。他如果想走下去，就必须记住自己是谁，那些都过去的事情不会再影响到他了。
画面很快来到他偷偷回家的那一天，被埋伏得正好的人发现，幸好他熟知地形，借着紫荆树纵横交错的阴影藏住自己，成功脱身。
奔跑在围墙上，他翻过数条街道，最后跃上了一堵眼熟的墙。
那里是……
邵轻鸿手放松，果不其然，跃下的一瞬间，他看到了眼熟的湖蓝色背影。
蓝衣，黑发，洁白的手，以及玉一样的侧脸。
邵轻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却被碗里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
是紫色的花瓣。
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曾经放锦囊的位置，轻叹一声，原来他被注意到了啊。
亏得他以为自己很厉害呢。
这么想着，嘴角却带上了笑。
随后是那场噩梦的火。院落外布下结界，看着风平浪静，里面的东西却都被火焚烧成灰烬，牌位和骨灰被一起摧毁，紫荆被砍得七零八落，在大火中焦黑枯萎，几乎能听见枝叶的哭泣声。
院落门被关上，再也没有打开过。
邵轻鸿站了许久，轻声道：“抱歉。”
“外面还有人在等我看花。已经约好了，不能失约。”
他蹲下来，碰了碰枯黑的树枝，神色柔和：“等我回家吧。”
现实里的那个家。
有人看花开，有人等不到春来。
他只能去看更多的花开，等有朝一日重逢，亲自跟他们一一诉来。
浓雾散去。
邵轻鸿走了许久，没有新的雾气出现。
他进来之前，洛书辞就跟他说过，禁魔之地里的幻象是基于现实存在，只有真实的记忆能形成幻象，所以只要熬过去了，后面自然一帆风顺。
而他人生十载，统共也就三次波折。这也是洛书辞让他进来的原因之一，历经磨难才会心神坚定，他不需要武器，年幼和磨难都是他的武器。
该结束了。
道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有光通向出口。邵轻鸿并不着急出去，他根据洛书辞的说法，在道路尽头的平台上找到了一方石碑。
推开后进去，他看到了被一圈锁链围起来的双色长剑。
长剑造型普通，朴素无华，从中缝开始平分黑白。白色纯洁，黑色邪魅，两两相对，却又无比和谐。
这就是洛书辞让他来的目的。
据说这把剑能力特殊，可以成为他的本命武器，辅助他修炼。剑可以融入身体，相当于邵轻鸿的灵气储存的地方，而他可以任意动用。
有了这把剑，他的体质就不再是修行的难题。
长剑就这么插在地上，邵轻鸿跨过锁链走上前，刚打算拔剑，突然他一顿，猛地后退，只是来不及了，巨大的浓雾不知从何而来，如怪物般将他吞没。
有人动了手脚！
但是已经晚了，噩梦的回忆形成画面，将他包围。
“邵轻鸿，你这个杀害同门的无耻败类！”
“你犯下大错，宗门从今日起将你驱逐，你不再是我们的一员。”
“轻鸿哥哥，为了我，你去死好不好？”
“谁是你朋友？你死了，你的资源跟名声只会成就我！”
“……去死！……”
“……别过来……叛徒……”
“……”
“……”
“……对不起……你要活下去……”
好熟悉的声音。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是他的记忆！
是谁，到底是谁……
无数的画面拼凑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邵轻鸿眼前一黑，摔在剑上，下意识抓着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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