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山中
鱼符山离得不远，两人一鬼花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爬上了山。
陆淮生轻车熟路地领着翟飏钻进了标着禁区的林子里，手上翻飞掐着方位，在树丛中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一处空旷地前。
“到了。”
他道，刚想迈出去一只脚，又及时收了回来，继而抬手敲了敲身边的一棵大树。
“开门了。”
林间忽而吹过一阵凉风，翟飏不由自主地眨眨眼，却见眼前景象倏尔扭曲变换，不过须臾，本来空无一物的林地上兀自立起了一座两层高的中式建筑。
“请进。”
有人声自其中传来，陆淮生嗤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装神弄鬼。”
那声音不甘示弱，礼尚往来道：“爱进不进。”
翟飏：“……”
他推了陆淮生一把，示意他赶紧闭嘴。
屋中将上下两层打通合一，饶是外面日头正好里头也是灯火通明，处处亮着烛火。周边高高的木制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古籍，书架后的墙壁上笔走龙蛇地画着赤红色的符文——翟飏看了一眼，发觉这是种封印的法术。
“嚯。”杜晴从铜钱里飘出来，兴致勃勃地四下张望。“好东西真不少啊……”
“都是先祖留下的东西。”有人应了他的话，翟飏转头看去，发现一身着青色衣衫的人向这里走来。
来人不过青年模样，瞧着比翟飏还要年少些，眉眼间却是透露着老气横秋。他模样清秀，观之可亲，一点也不像在外头和陆淮生拌嘴的人。
“罗河见过将军，久仰大名。”
杜晴本来是在边上飘着看古籍字画，听到了“罗河”这个名字之后眉头一挑，心里登时窜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再看翟飏，他也同样有些错愕，张口问道：“罗河……罗？”
陆淮生接过话茬道：“正如将军所想，眼前这位就是罗太妃之后，罗氏一族的传人。”
罗河默然点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确实，现如今站在这里的三人一鬼，哪个和罗家没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牵连？
罗河看出了他们的顾及，开口道：“前尘往事已不可追，我先祖做过的事我也无力回天，还望将军也看开些，况且……”
他抬脸看了看周围满墙的法咒，苦笑道：“我虽为罗家后人，但同那地缚灵无差别，不能离开这屋子太久，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他接着道：“罗家当年有一支戍边血脉幸存，迁往别处才方得传承。现如今的罗家后人基本都是寻常人家，与常人无异。”
陆淮生插嘴道：“是啊，只可惜这家伙是个特例，打小接触那些神神鬼鬼的，最后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罗河瞪他一眼，而翟飏问道：“此话怎讲？”
罗河叹了一声，道：“我自小便有阴阳眼，家中又有来人是干风水营生的，故而对这方面有些许了解。”
“大概自我十二岁起便时常做梦，梦见一些前尘旧事。直到我十九岁那年，梦到了这个地方——鱼符山。”
“当年我孤身一人随着梦里的印象来到这里，借着些学过的粗浅卦数解开了结界，发现了这座书阁。我本想探查一番后便回去，谁知……竟被困在了这里。”
“这里的时空似乎是与外界隔绝。”他垂首看了眼自己的双手，“那句话怎么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分明在这里呆了不少年岁，可肉身却丝毫没有变老的迹象。”
陆淮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道：“确实，这家伙也该是个老头子了。”
罗河：“……不会说话就去学。”
眼见着这俩人又要拌起嘴来，翟飏当机立断把陆淮生往后一拉，开口问道：“那罗公子准备如何助杜晴找到肉身？”
陆淮生被他一拉扯，半句话堵在了嗓子里，脸上表情一时间有些精彩。罗河幸灾乐祸地看他一眼，而后解释道：“叫我罗河就好——我在这里呆着的时间里看了不少藏书，也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人傀。”
他走到身侧的书架边取下一本泛黄的古籍，边翻页边道：“人为炼制的人傀极其精妙，可以媲美□□凡胎，又不比那些瓷器易碎，只需加以一些秘法，便同人身别无二致。”
他将其中一页展示给翟飏看，道：“这东西当时只是被作为辅助器具使用，充其量是个机关术。只是炼制过程繁琐，加之……不少人认为炼制此物容易为歹人所用，罔顾人伦，故而失传许久。”
“只是造化弄人，谁知道这里竟然保存着几具未经损坏的人傀，还被我发现了。”罗河耸耸肩，道：“看上去，罗家的先祖们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翟飏打量着书页上繁琐冗长的标记图画，觉着头都有两个大了，便岔开话题道：“这么说，你是有大周时的记忆？”
罗河答道：“并非如此，我不过是在梦中瞧见过些许走马灯的画面，至于前世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关于大周及罗家的事情，都是我根据这里的古书推断出来的。”
翟飏听着，而后由衷道：“天赋异禀。”
罗河道了一句“过誉”，而后又瞧了眼环臂站在一边的陆淮生，道：“当然，那家伙也告诉我不少。”
陆淮生“哟”了一句，贱兮兮地道：“亏得您老还记着我的好呢。”
翟飏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我借着古书上所说启动人傀，化身成我的模样，代我在外面生活，而我则借人傀的双眼去看外界的事情。”罗河自嘲道：“获许我真是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居然一次岔子都没出过，不过已经过了不少年岁，那些认识我的——包括我的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说得格外平静，似乎已经对这事麻木了。
一时间没人应声，直到杜晴“呃”了一声打破寂静，踌躇道：“那……我若是附身人傀……”
罗河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道：“大可放心，你有自己的意识，我也没法看。”
杜晴安心地点点头，又看向满屋子的符文，道：“你没试过逃出去？”
罗河环臂道：“试过，只是这个地方是当年罗氏先人所造，本意是为保护受到威胁的族人设的最后一道屏障，若非有其中之人的应允，旁人不得擅入——与之相对，但凡入内的族人也不得轻易外出。”
陆淮生道：“对啊，当年我可是没少吃亏。”
罗河：“那是你一意孤行，况且罗家对你的血脉本来就有抵触，它自己动的，这我又有什么法子。”
陆淮生反唇相讥道：“还不是你能力不够，管不住它？”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起来，杜晴满脸无奈地飘到了翟飏身边，道：“按理说，这俩年纪都不小了吧，怎么还这么有精气神儿吵啊。”
翟飏听到“年纪不小”时没忍住失笑了一声，半是调侃道：“或许是……惺惺相惜吧。”
“有个能与自己谈过去的人，难得难得。”
附身人傀不是什么难事，但过程较为繁琐，罗河带着杜晴前往存放着人傀的地方，叫翟飏自便就好——并且严厉警告陆淮生，别手欠乱动东西。
陆淮生白了他一眼。
待一人一鬼离开后，翟飏才开口向陆淮生问道：“他是不是要我帮他出去。”
陆淮生颇有些意外地一挑眉，道：“何出此言？”
“哪有白来的好事。”翟飏缓缓道，“人傀那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来的物什，你之前说的什么找个位高权重的人来……分明是有什么事只有我能做到。”
翟飏看向四周密密麻麻的符文，道：“如今看来，我只得出一个答案——就是帮他逃离这里。”
陆淮生垂首笑了，道：“将军果然聪明，道人佩服。”
他接着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卖一下罗河吧——他啊，现在心里可没底呢。”
翟飏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陆淮生道：“将军你现在记不得所有的事情，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与罗家的恩怨，比你自己想的要深不少。”
“可以说，将军的死就是他罗家一手促成的。”
“所以。”陆淮生眉眼弯弯地朝他笑道：“罗河那小子可怕你记起来呢。”
陆淮生分明是在笑，可翟飏却觉得不寒而栗——他的眼睛里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说老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将军你牵扯进来。”陆淮生移开视线，道：“可你自己偏要越走越深，自打决定了要帮杜晴，就没法子回头喽。”
翟飏：“……说谎。”
陆淮生一顿，翟飏侧身直视他，平淡道：“你明明就是想牵扯上我，不然当时为何让方桐找上我来？”
“以你的神通，就算没有我也能平息了这些事吧。”
“嘴上说着不想我管这些事，心里头却还是想让我越走越深……淮生，到底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陆淮生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直到翟飏叫他名字的瞬间眉头一动，微微睁大了眼，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翟飏岿然不动地注视着他，陆淮生撞上自己的视线后又匆匆移开，好半天才嗫嚅出来一句：“或许吧。”
或许吧？或许什么？
翟飏微蹙起眉，没来由一阵心烦意乱。
前晚上陆淮生那一句“你以前不会这样”的话在他心底里扎了根刺，一想起来就细密地抽动着四肢百骸，横在胸口堵成了一股气。
以前怎样？他现在又怎样了？
翟飏干脆挨近了陆淮生一步，不依不饶地追问道：“淮生，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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