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难逃
罗河说的不错，陆淮生确实是要疯了。
自他打开家门的一瞬间，陆淮生近乎是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一脸夜叉星来杀人的表情扯过了翟飏惨不忍睹的爪子，默不作声地瞪了大将军一眼。
罗河识趣地松开手，扔给陆淮生一袋买来的应急消毒用品，道：“简单处理过了，不过出血量还是有点大。”
翟飏面色苍白地笑了下，疲惫道：“小事。”
陆淮生：“……小个屁。”
他咬着后槽牙把翟飏拽到了沙发上，简单粗暴地拆开碘伏开始消毒。
翟飏从善如流地依着他坐下，杜晴凑过来个头问道：“宣帝？”
翟飏答道：“嗯，跑到我打工的地方来了，不过问题不大，已经击退了。”
杜晴吸了吸鼻子，皱着眉道：“是吗？怪不得我感觉好大一股鬼怪的气息，将军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我身上带着的是百年前大周来的魂魄，从小就容易吸引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翟飏苦笑一声，娓娓道来：“那时候还没什么大本领，只能任凭它们为非作歹，好几次都让我见了血。”
“我也想过逃离这里……可是榕城就像是有一道枷锁，但凡我要出去，那便会千百倍地降罪在我身上。”
罗河接话道：“是宣帝的大阵吧。”
“安心养你的伤。”陆淮生语气不善，面无表情地给翟飏的手上药。“没事感慨人生干什么，到底不还是发生了的事，说了就能扭转乾坤吗。”
翟飏不置可否，手心传来的刺痛感绵绵不断，加上陆淮生赌气一样的擦药手法，说不上有多好受。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翻那本禁书，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他脱力一般倚靠在沙发上，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末了自嘲笑道：“或许那样还这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至少老师是和我这么说的。”
陆淮生没应声，放下消毒瓶子开始缠绷带，心说道如若当真那样，那他怕是三辈子也见不着一个翟飏。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便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好像几百年来的噩梦成了现实般在心底作祟。
“淮生。”翟飏突然叫他，陆淮生本来四散游移的思绪倏然归体，条件反射地抬头：“什么？”
翟飏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眼睛里好比一潭死水不兴丝毫波澜——陆淮生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释然超脱，下一秒就要剃度当和尚去。
“我当时……”翟飏顿了一下，缓缓道：“好像看到了老师。”
陆淮生：“……”
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难得流露出几分疑惑不解。
见到他这样，翟飏便知道他也不明原委，于是也不过多追问，只是道：“老师帮我暂缓了伤口，不然真要被这斜月刀搞得失血过多了。”
“也许是临死前的错觉也说不定？”他半是开玩笑道。
谁知陆淮生的反应出奇地大，“噌”地站起来盯着翟飏，一声也不吭地像是要把人看穿了。
他好像是被翟飏的一句话搞得魔怔了，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眼尾眉梢都透露着拒绝的气息。
翟飏仰头看他，直到脖子都有些酸了才听得陆淮生道：“别说什么死的活的了。”
他声音沙哑，像把钝刀在翟飏心上磨。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翟飏眨眨眼，福至心灵地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陆淮生在害怕。
罗河瞧出来气氛不对，一把薅过了在边上看戏的杜晴低头走进了屋子里，随着屋门“咔哒”一声合上，翟飏眯起了眼，岔开话题问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口的那个疑惑：“老师当年，究竟教了你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能肩负破灭大阵的能力？”
他的语气少有地强硬，陆淮生沉默不语了一阵，将纱布拿过来慢腾腾地往他手上缠。
“你记起来了？”他问道。
“□□成。”翟飏的视线随着他缠绕纱布的手指来回动着，不依不饶地又问道：“我死后的榕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陆淮生似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后便垂着脑袋坐在翟飏对面，答非所问道：“你死之后……我所收到的只有一块残缺的肩甲。”
他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同陷入了什么难以挣脱的梦魇。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你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时候我真觉着你就是个混蛋，自己一个人那么轻易地就走了，甚至连个遗书口信什么的都没留下，或许到底还是我自作多情了，觉得一个被大将军从山林里捡回来的小孩儿能在他心里占多大位子。”
“可我到底还是忍不住想找你，哪怕是关于你的一丁点消息，总不能让你不明不白地死在霖山。”
“可是到最后，我什么都找不到。”
陆淮生长出一口气，两手握成拳。
“搜魂，拘魂，锁魂，我尝试了不计其数的法子，到最后老头子都看不下去把我关了禁闭。”
“你的魂魄，就像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翟飏一言不发地听着，看向自己被处理地十分妥帖的手，不知该如何面对陆淮生。
他心里一片空白，耳旁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沉稳的跳动声，觉得自己不合时宜地冷静。
他或许该去安慰陆淮生，该去抱抱他，搬出自己前几天的说辞，告诉他前尘往事不可追。
可是翟飏自己心里门儿清，陆淮生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种闲散一世的模样——他应该有深重的执念，甚至可以说是心魔。
如此情景下，自己再怎么说不可追也是徒劳。
就在此时，陆淮生又开口了。
“将军。”
他小心翼翼地将翟飏受伤的手抓过来捧在手里，盯着那上面渗出来的丝丝血色，难得一见地显露出些许真情实意的心绪来，指尖贴着他完好的皮肤轻轻摩挲着。
翟飏任他抓着，冰冷的手背贴着他温热的掌心。
“我一开始对说的……我不希望你卷入这件事这句话，是真的。”
他一直垂着脑袋，不知是不是没那个勇气抬头看翟飏，说着些自个儿讳莫如深的话。
“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看到你再像上次一样，不声不响地死在无人问津之地。”
“你可以不信我别的话，但这句，请你一定要相信。”
翟飏突然将手翻了个面，反握住了陆淮生虚虚捧着他的手。
“淮生。”他的话音出奇地镇静，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你抬起头来。”
陆淮生哑了一样一动不动。
翟飏加重了些语气：“淮生，我叫你抬头。”
陆淮生这才不情不愿地慢腾腾抬起了脑袋，似乎是后悔刚才自己说的话般嘴唇紧抿着，撩起眼皮来瞅了一眼翟飏便匆匆移开了。
“你听着。”翟飏缓缓道，“我要做什么，是我自己决定的，就算说被卷进去也是我心甘情愿。”
“无论是现在要出手阻止宣帝，还是百年前请缨出兵，都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最坏的结局我也有准备。”
翟飏一手抓着陆淮生，另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脑袋，把他偷偷摸摸想别开的头转正了，一字一顿道：
“我现在就在这儿，你抓着我呢。”
陆淮生猝不及防对上他神色的瞳孔，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淮生，你被自己的执念缠住了。”
翟飏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笑道：“我在呢，这次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先走了。”
陆淮生：“……”
他如同被翟飏的三两句话唬地丢了一魂一魄，平日里那股散漫轻佻都被扔出了九霄云外，此时留一个有些痴傻的躯壳在这儿和翟飏沉默对视。
翟飏拍了拍他的脑袋，觉得不过瘾，又揉了两下。
陆淮生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的神识被他拍回来些许，后知后觉地咂吧出一点不对劲儿来。
这哄小孩儿一样的手法……
不过这一星半点的诧异感实在不足为道，眨眼间就被他心里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发白，觉着自己原先空荡荡的胸口被浸到了一汪温水里，暖意细密周到地渗透进了每一寸裂隙。
“我……”他艰难地道，嗓子被梗了太久甚至有点走音。“我是苏图雅的孩子，留着大漠圣女的血。”
陆淮生将手重新覆在了翟飏手背上，如同冬日里抓着暖炉取暖一般。
“罗太妃一直没有放弃过要抓我，因为我身上的这些血是炼制长生不老药的必备品。”
“苏图雅之血纯净无比，可与天地自然沟通，更有甚者可长生不老……可我娘生下了我，就代表这份血脉已经不纯了。”
他喉头一紧，抬眼瞧了下一直看着自己的翟飏，又垂下眼帘。
“我被老头收养后算是得了处庇护，暂时逃离了罗家的追踪，可以修习天地鬼神之法……或许是因为这份苏图雅的血脉吧，我学起来特别快。”
“就是在这段时日里，老头逐渐发现了宣帝复国大阵的这件事。”
“他们想要阻止，可是当时大阵已成，即刻打破更是痴人说梦，于是他们便想到了那个下下策。”
翟飏意识到他之前在罗河住处提到过的事情，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
陆淮生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平静地道：“他们暂时将大阵镇压，交予时间去磨损其效力，待百年后大阵脆弱之时一举将其击破。”
“而这件事，需要有一个可以跨越百年光阴的人去办。”
陆淮生抬起头来看翟飏，清澈无比的瞳孔里安静非常，充斥着寂静的无声。
而翟飏却在其中看出了难以察觉的寂寥。
“拥有传说中苏图雅血脉的我无疑是最佳人选。”他苦笑了下，“哪怕是不纯的血脉，也必须一试。”
“不只是长生一条，而传闻中苏图雅可与天地自然沟通的力量才是老头他们所看重的。简单来说，只要苏图雅本人愿意出手，击破宣帝大阵这件事的成功率便会大大提升。”
“可是苏图雅已经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与之有关联的人，他们怎肯放过？”
翟飏喉咙有些滞涩，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陆淮生摇摇头，轻声道：“将军别问了，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好事。”
“无非是用一些古旧秘法，提升血脉纯度。”
“反正……很疼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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