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周旋
翟飏心里不好的预感整晚上就没下去过，此时得了应验，他满头官司重回宴会时见到的就是面色通红的罗常指着满脸不知所措的来使破口大骂，而赵暄的脸色沉得像是浸到了几层寒冰里。
坐上人人噤若寒蝉，跳舞的奏乐的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到了地上，一时间只听得罗常如洪钟般的声音：
“小小弹丸之地，哪里来的勇气跑我大周土地来作威作福！”
“真将自己当了个角色，以为有那什么破圣女就可以与大周平起平坐了吗！我管你身后是什么神仙鬼怪，都一把给你扬了！”
翟飏眉头一挑。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这话听着实在是像在明嘲暗讽他与宣帝。
果不其然，赵暄一拍桌案，喝到：“够了！”
罗常打了个酒嗝，多半是酒劲儿上头也顾不得天子之怒，转头道：“陛下！你何必对这些家伙如此上心！我罗家在边塞的千百弟兄还在受苦挨饿，把这些银子花在他们身上……”
与此同时，那来使浑浑噩噩的脑子也总算反应过来，意识到罗常方才骂了自家圣女，登时就从嘴里秃噜出一连串的西域话来。虽然听不懂，但看着那表情也该是在回骂过去了。
“大将军醉了。”赵暄脸色比夜色还要黑，对翟飏道：“劳烦平远将军送他下去休息。”
翟飏垂首，上前去将罗河从坐上移开——不想那人壮如蛮牛，他拉了一把居然没拉动。
罗河扭动一番，红着脖子还不依不饶，开始颠三倒四地说起些乱七八糟的酒话来。
翟飏无奈，只得使了些小法术把人整安分了，磕磕绊绊地把这个身形魁梧的大将军给带离了降至冰点的气氛。
罗河醉得不轻，在路上也念叨着什么驻守边塞的罗家子弟的事情。翟飏默不作声地听着，心说这大将军是真敢说。
罗家兵现下可是皇帝的眼中钉，满心只想着怎么将这个隐患拔除——他罗河当真就如那老太监所说，满心满眼只讲究兵法打仗，对这些朝堂上的东西是一概不知。
他或许是个爱兵惜才的良将，但却不是一个能久活于朝野的臣子。
翟飏拍了拍费力驾着罗河的小太监，示意自己来就好。
罗河半边身子压在他身上，嘴里絮絮叨叨已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阵儿声大一阵儿声小的，惹得翟飏耳朵都发疼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怨天尤人地叹了口气。
大将军生不逢时，生不逢地，如若真的换个出身……或许真能如赵暄所说，成为帝王座下的一员良将吧。
把罗河放到了休息的地方后，他命人好生照看着，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宴会现场，生怕那醉了酒的大漠来使脾气上头再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好在这回他的担忧没有成真，翟飏到后宴席也散得七七八八了，原本热闹非凡灯火通明的园子里瞬间寂寥无人，倒显了几分讽刺的悲凉来。
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见他来了，便满脸疲惫地来传话。
“将军，陛下请您去鹭亭一趟。”
翟飏左右看看，问道：“谢公公，现下来使在何处？”
老太监摆摆手，身心俱疲道：“将军不必操心了，使者大人也安置去休息了。”
翟飏于是不做多留，告别了之后便又转头去了鹭亭。
鹭亭位置偏，却是个安静的好地方，赵暄正独自一人看月亮，活像个冤魂在亭中驻足。
见着翟飏来了，他便道：“罗将军安置好了？”
翟飏一五一十地答道：“已经送去休息了。”
赵暄点点头，末了又叹了口气。
“罗家军……呵，也亏得他敢和朕提。”
“朕未削减罗家军便已是留了情面，可不是叫他得寸进尺顺杆子往上爬的。”
翟飏沉默一瞬，捡了个折中的答案：“大将军醉酒说的胡话，陛下莫要太放在心上。”
“胡话？”赵暄看他一眼，“若非心中早有此念，他怎会酒后吐真言？”
见自个儿怎么说也不对，翟飏干脆也不犯这个冲，头一低准备听皇帝发牢骚。
谁知皇帝的下一句话便是：
“罗河此人乃是罗氏手下最利的一把剑，他不除，罗家兵便永远是个一触即燃的炸药。”
翟飏呼吸一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赵暄——那人大方直白地说完这话后依旧云淡风轻地赏月，仿佛方才只是说了个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陛下……”他踌躇道，“如今四方贼寇未平，尚有豺狼虎豹之辈，不可轻易作此决断。”
赵暄笑着转过身来看他，不知怎么的，翟飏总觉得那笑有点瘆人。
“怎么？翟将军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
翟飏眼皮跳了下，应道：“臣资历未足，怕是难当大任。”
“翟将军。”赵暄打断他，道：“朕总是对你说这句话，你太自谦了。”
他上前两步，双手搭在了翟飏肩上，瞳中光彩熠熠，跳动着灼人的火光。
“朕需要将权力重新握回赵家手上，这大周，这榕城，总归是要姓赵的。”
许时被他眸中不熄的火焰所引燃，也或许是他骨子里也同样有不安分的火种，翟飏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许，道：“臣也只会忠于陛下，终于大周。”
“若有所需之处，自当拼尽全力，哪怕是以命相搏。”
“好。”赵暄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朕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朕的麾下有翟将军，便不惧他什么罗河了。”
他放肆地笑了两声，又命人取酒上来，看样子是兴致上来了还要于翟飏对酌一番，翟飏欣然接受，二人借着皎白的月色喝了一杯又一杯，像是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直至月色西沉，才满身狼藉地结束了这场胡闹。
翟飏不清楚赵暄准备用什么手段对付罗河，一连风平浪静了许久，直到陆和光都宣布退隐一段时日后赵暄还是按兵不动。
大漠来使与罗河的关系自从那次酒宴后便急转直下，甚至牵连着罗氏都不给对方好眼色瞧，好在那来使也临近返程之日，这不尴不尬的气氛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来使返程前一日，赵暄又专程命人摆了场小宴席，嘴上说着要做个和事佬缓和下双方关系，实际上在打什么算盘翟飏也不清楚。
他在宴席上还见着了个熟人——陈子武一脸牙疼地看自己，白眼翻得简直要飞到天上去。
陈子武回来之后可算是被赵暄好一顿敲打，就算是有罗太妃暗中相助也挨不住皇帝的穷追猛打，现在简直是心力交瘁，见着翟飏都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给撕扯干净了。
翟飏不以为意，大不了就走个歪门邪道吓他一吓，保准陈子武三天睡不好觉。
罗河似乎也被罗太妃那边警告过，现如今是收敛了不少，活像个受了气的大熊缩在椅子里，和自己面前的几碟精致小菜相顾两无言。
宴席直到中期时，他都未与那来使说一句话。
赵暄也不急着掺和，只是笑眼弯弯地聊一些家常琐事，似乎这就是一场有些尴尬的聚餐。
而翟飏眼尖，看到个小太监悄摸声儿地凑到了那大漠来使的身侧，不知轻声耳语了些什么。
宴会上没人注意到那边——更何况那小太监似乎就是去添置酒菜的，耳边私语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翟飏稍稍皱起眉，觉得那小太监有些眼熟，似乎是赵暄身边老太监带的人。
那小太监离开后便见来使面色变了几遍，比那桌上的菜品颜色还要精彩纷呈，苦着脸思索良久之后便毅然决然地一起身，端起酒杯冲着罗河便走过去。
在座的所有人倏然就安静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瞧这边是个什么情况。
翟飏瞟了一眼赵暄，那人依旧悠然自得地坐在那里，视线跟随着那人微微一笑。
罗河眨眼间便警惕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使，却见对方梗着声音道：
“前些日子酒后失言，望大将军不要怪罪。”
说罢，便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罗河满腹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是注意到了赵暄投来的视线，又想起前些天罗太妃耳提面命的话，饶是心底有再多的不服气也只能暂且压下去，绷着一张脸道：
“无妨，我也多有得罪，理应道歉才是。”
说着，他也将手中的酒一口闷掉，来使又叫人来给二人满上，稍一示意后同时仰头喝下，算是给赵暄个面子，哪怕只是表面上和解。
不出所料，赵暄笑了几声，鼓掌道：“好，好，见二位冰释前嫌，朕也可以安心了。”
冰释前嫌……
翟飏默不作声地有夹了一筷子青菜，搁在嘴里寡淡地嚼着，心说这是个人也看得出来俩人还是一肚子火呢。
不过，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的。
坐在他对面的陈子武又翻了个白眼，“咕咚”一口闷掉了手里的酒。
这场宴席没持续多长时间，夕阳西下时便匆匆结束了，这回倒是没人烂醉如泥，一个个都能清醒地回了住处。
就在翟飏准备告辞时，赵暄却又叫住了他。
“翟将军。”那人笑着，“朕有些事情想与将军商议，与朕来一趟吧。”
翟飏满头雾水，还是乖乖地随着宣帝去了花园里散心，一路上也并未被问及些什么，大多都是不痛不痒的琐事，例如陆和光身体如何，他门下收养的孩子如何。
就在他们绕了将近一个时辰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
时已入夜，侍女持着灯笼随行两侧，那骚乱声传来后翟飏第一时间护住了赵暄，却发现那人眼中一丝未消散的狰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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