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懂得

即便是他日他重返岐宫，在宣天门扳倒夙晔母子，即便他以太子的荣耀千里迎娶最心爱的繁星，他都觉的真正的夙羟已经埋葬在了那天的粪池里。

        他还想起了两个时辰前，他亲手割下夙晔的首级，将它血淋淋的呈献给他母亲时，和仪贵妃那瞬间空洞的眼

        没有眼泪，也没有恨意，只有空洞

        而后，笑着悠悠地道：“羟儿，还记得有一年，大概是你四、五岁的时候吧，你晔哥哥抢了你的一串小珠子，你哭闹着跑到我宫里，不但把那珠子抢了回去，还把你父王赐给你晔哥哥的玉佩也抢走了，其实，我一直知道，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放过我们”

        夙羟微笑着等着她说下去，眼前这个已白发斑斑的女人，曾经巧笑倩兮地随在他母后身旁，为他熬过最爱的桂香粥，给他送来初冬里最早一双暖暖的棉鞋，也曾在迎霞殿第一个上前，摘下母后的凤冠，更在他逃亡之时连下七道死令，只要死的王五子，不要活的夙羟。

        和仪贵妃接着道：“我知道，你放我们出来，只是想等着晔儿的反击，那个将致我们自已于死地的反击，但，我们别无选择。“

        夙羟继续微笑着，夙晔首级的血透过金色的丝绸，透过托盘的缝隙，一滴，两滴，带着微温渐渐染红了他秀气的手，他又想起他闯入迎霞殿时，母后正跪在乱刀之下的太子哥哥身旁，抚摸着他血肉模糊的身躯，那双手，也是这样滴着温热的血。

        “我别无所求，也知道难有全尸，只望看在骨血之亲上，将你三哥和我。。。我们母子二人的尸骨葬在一处。。。毕竟，他是你的亲哥哥，我是你母后的。。。亲妹妹啊。。。”

        夙羟微笑着望着这个女人眼里滴血的乞求，一字一顿地吩咐身旁的人：“听好了，夙晔有负王恩，不思改过，再次谋反，尸身现在乱刀剁酱，分与他的家眷儿女食用，让他们尝尝骨肉的滋味，谁能吃完，就赐谁全尸，和仪贵妃一会儿自尽后，剔骨化灰，抛入运城河，待觐见父王后，将二人首级也依此处置。”

        然后，笑的如同年少时一般灿烂：“姨母，这样。。。您还满意吗？”

        和仪贵妃紧闭双目，再无言语

        当夙悲州看着自已妻子和儿子的首级和数以百计的尸体堆砌在宫门前，他弯偻的腰好象再也挺不直了，原来,自已真的老了

        老到其实听见了殿外的撕杀，也只能装作那只是一场梦魇里的风雪声

        老到如此努力站直着，都只能仰头看着他和朝颜的儿子。

        眼前这个漆黑盔甲带血的年轻人正鄙夷地俯视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果能少一点冷煞之气，真是象极了朝颜啊。。。

        他颤抖着将玉玺放在夙羟的手心：“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恨原来可以藏的这样深。。。”

        夙羟残忍地望着父亲刹那苍老和无力，笑着道：“你错了，在母后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孩子了，更不是你的孩子”

        当何德扶着颤颤巍巍的父亲离开时，他甚至残忍地希望这位身经百战，建立了岐国盛世的帝王就这样倒下，再不要起来……

        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的纵容和昏庸，屠杀了他的所有、他的年少、他的一生。

        他绝不会原谅…

        快要走出他视线的夙悲州停了下来，努力地回头，冲他悲伤地笑笑：“也许有一天你也会懂得，宽恕并不是因为原谅和忘记。。。只是。。。不想再失去”

        他嘲讽地看着父亲最终远去，当厚重的、斑驳的宫门缓缓的合上那苍老的背影，他知道，也许，这一生，他都不会再看见这个人。

        夙悲州的时代结束了

        那一刻，他清除了这世间他所有的恨和耻辱。

        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力

        但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觉的真正的夙羟已经埋葬在了那天的粪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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