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吟鸾缓缓歌

青悠宫的外间，层层纱幔

        侍女一边帮她褪着宫装，一边悄声道：“君上来了好些时候了”

        她一愣，这个时候，他不应该是在吟鸾宫吗？

        却也不及多想，匆匆换上软衣锻履，碎着步子快快往内走去

        待到珠帘前，却停了步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脸上匆忙之色缓下一缓

        方朝侍女点头示意

        侍女将帘挑开，她便如同往日一般轻轻盈盈，满目温婉笑着走了进去：“君上今日可是来陪容儿用晚膳的么？”

        夙羟正在几案前逗着雁熹和雁覃

        闻声抬头，望见赫连容聘聘婷婷而入，也笑道：“正是，只是未料到佳人难候，寡人和雁熹他们已是等的饥肠辘辘了”

        赫连容福上一福，笑道：“这可折煞容儿了“

        回头朝身旁的侍女假嗔道：”都是些木头人么？还不快点将菜上来？小心君上恼了，一会儿板子侍候，连带着我这个主子也没趣的很“

        侍女们都知道自已娘娘得宠，明白这是他们二人的调笑话，都偷笑着下去了

        待得饭食上来，也不过四盘寻常小菜:一碟掐头掐尾的凉拌绿豆芽儿，一碟嫩绿的香椿儿炒鸡蛋，一碟香卤什锦，一碟江米酿鸭子，另加了一碗夙羟喜爱的桂香粥，想是侍女伶俐，特地吩咐厨子现熬的。

        夙羟细细品上一口，赞道：“这宫里的桂香粥，怕是你家做的最好吃，香而不冲，糯而不腻”

        赫连容轻轻一笑:”那是合了君上的口缘，是我青悠宫的福气“

        轻飘飘一句寻常话后面，或许只有她自已知道，这碗小粥里倾注了她多少昼夜的心血，才有了如今的”口缘“，连厨子拿着方子后都说，他熬了一辈子粥，也没有拿捏到淑贵妃娘娘的分寸，她淡淡一笑：“你熬的手艺，我熬的心意”

        待一碗粥下肚，夙羟方道：“今日，安武可说了什么？”

        赫连容从容地回道：“只说了一句，你可知君上未何不见我？”

        夙羟眼跳了一跳：“哦？你怎么回了他？”

        “不忍，不屑”

        “哦？”夙羟侧目看向她

        赫连容将一块鸭腿儿夹给雁覃：“不忍看他潦倒之态，不屑看他背主之嘴脸”

        看向夙羟：“容儿回的可对？”

        夙羟望着她那琥珀一般晶亮的眸子，嘴角弯出一丝笑意，从喉咙里吐出两字：“很对”

        夹起一筷子香椿儿给一旁的雁熹：“这可是好东西，要多吃才是”

        雁熹嘟着嘴：“我不要，臭臭的”

        “可吃了它，可以变美，象你母妃一样”

        雁熹眼睛一亮，瞧着赫连容：“母妃，父王说的可是真的？”

        赫连容微笑：“自然是真的，不过，在你父王眼里，母妃可不是最美的”

        雁熹天真的摆过头去，好奇的看着夙羟：“还有谁比母妃更美？星星上住的仙女吗？”

        夙羟哈哈大笑，朝赫连容道：“你陪着他们吃些，寡人还有事先走了”

        赫连容期盼地望着夙羟挺直的背影径直离去，直到他消失在纱幔的尽头

        才失望地收回目光，为什么非要去期盼他回望这一眼呢？明明知道，他现在赶赴的才是他心深处的一场盛宴。

        其实，还是该满足的吧，这宫里还有多少女人在羡慕、嫉妒着君上对她的恩宠，每一年的宫选，进选的豆蔻少女无数，可从起初的笑黡如花，到后来的枯目无泪，她们有的甚至连见君上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谢在这深宫里，除了胡毋繁星，他又真正在乎过谁的华年枯败在吟唱的春风里，谁的光阴埋没在静默的昼夜中？

        “母妃，你为什么哭了？”雁熹小心地道

        “有吗？”她迅速地掩去眼角的冰凉，灿然一笑，又是那个仪态万方的淑贵妃：“只是风沙迷了眼而已”

        “这里怎么会有风沙？”雁熹天真的仰着小脸四处看着

        她抱起雁熹，微笑着拂净她额头的碎发：“真正的风沙是看不见的，不过，母妃愿你永远不要懂，我的雁熹，一定会嫁给两情相悦”

        吟鸾宫出自凤吟鸾吹

        据说宫匾的木材是从界阳运来的千年金丝楠，原本立在胡毋府前，天雷地火之后，尚留了一截残根，被夙羟运来，做了这块宫匾，以缓解胡毋王后的思亲之苦。

        其实旁人不知的是，就在这茂密楠树之荫下，胡毋繁星曾经无数次的为悲苦的少年轻声吟唱，那如寂空天籁的歌声，引来无数灵鸟飞燕环绕，也一次次地抚平夙羟千疮百孔的躯与魄。

        此时，他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在最后一丝的斜阳里慢慢张开眼

        很奇怪，岁月于她，竟如光与阴的相依为伴，半点不曾逝去，现在的她，宛若她在郁葱楠树下，那十六岁时的模样。

        只不过，那时的她眉眼弯弯。

        一旁的胡太医小心翼翼地将长针从胡毋后的颈脖处慢慢拔出，恭敬地道：“请娘娘试一试音”

        胡毋繁星从喉咙里轻咳出一声沙哑

        满怀期待的胡太医失望的看着淡青的针尖，喃喃地道：“不应该啊，这鹰头蕨可是西域的灵草，百年才生一枝蕨，专治喉疾，我又加了无根草露调剂，在旁人身上试着，虽无立马回音之奇效，也是有些效果的啊”

        胡毋繁星细长的眼睛斜斜看了胡太医一眼，便继续望向日落天际

        夙羟朝胡太医挥挥袖：“下去吧，要用什么药材，只管说来，天涯海角都给你觅去。”

        胡太医唯唯诺诺地收了医箱退下

        夙羟走向前，轻抚着繁星如海藻般的长发，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即便治不好，我也日日夜夜可听见你的吟唱，我的繁星，怎样都是最好的”

        胡毋繁星避不开他的眼神，也就迎上了他的目光，他们有多久没有靠的这么近了呢？

        这个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拥有的男人，身上飘浮着一抹她陌生的淡香，其实，也不算陌生，她在另一个女子身上闻到过

        就在她产下四平的第三天，她端坐在王后的凤位之上，和丈夫一同迎来了那个将和她一同分享夙羟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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