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言传身教

第三章

        “阿姐，阿弟，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吴风兴冲冲地跑进来，把下午打的猪草往地上一丢，就赶过来给他献宝。

        只见他手里放着一只螳螂，那螳螂通体翠绿，四肢纤长，细细的触须微微颤动，轻盈得仿佛要蹦起来一般。

        “不就是螳螂吗？咱们在田里见过好几次了，又不新鲜，你去年不是还抓了一只吗？”

        “你再仔细瞧瞧，这可不是普通的螳螂。”吴风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得意。

        吴雷凑过去仔细端详，才发现他手里的竟然是一只草编螳螂，虽然是草编的，看起来与活生生的一模一样，几乎以假乱真。

        古代的民间艺术家真是牛啊，吴雷看得屏息凝神。

        “你知道我是怎么得的吗？”吴风看吴雷看对眼了，越发开心，嘴里巴拉巴拉说个不停，“我今天去干活的时候身上带了阿爹做的小水车，被吴大有瞧见了。他特别想要，就拿了这个和我换。嘿嘿”

        看他笑得贼嘻嘻的，吴雷心下吐槽，您老干活时候怎么还带小水车出去玩啊。他们阿爹吴谷是个篾匠，师承胡阿爷，经常会在农闲时候做竹制品，去年给他们姐弟三个一人做了一个竹水车。

        “那你吃亏啦。”吴雷有些不高兴哥哥把阿爹做的水车跟别人换东西，“你的小水车是阿爹用竹子做了好久才做成的，这个草编螳螂快的话一刻钟就编好了。而且小水车可以玩好几年呢，这个草编玩几天就坏了。”

        吴风一听就急了，“不行，我要和吴大有换回来，我才不能吃这个亏。”他是个急脾气，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吴英娘见大弟疾如风的性子，微微摇头。她是家里孙辈第一个孩子，小时候也是备受宠爱的，所以对两个弟弟很有长姐风范。

        大弟是个风风火火的，小弟又从小寡言少语，性格上总有些忧郁深沉，这让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要是两个弟弟的性格能互补一下就好了！她在心里一叹，学着阿娘把针在头上别了一下，继续低头缝补。

        吴雷走进堂屋，拖过一条长凳，爬上去，从壶里倒出一杯白水，满饮下腹。一番折腾，时间已经接近傍晚，金乌西坠，天边殷红的晚霞照的窗棂绯红。

        吴家的堂屋十分敞亮干净，居中摆了一张大方桌，配了四张长条凳。棕黑色的方桌和条凳取自林间的粗木，虽没有经过细细雕刻，但却自有一番简洁干净。

        吴雷又灌下一口白水，慢悠悠的爬下条凳，端着一碗水回到房间里。他的卧室里面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他端端正正地坐好，伸着手指蘸水在桌子上把刚刚背过的十六句三字经描摹了十遍。

        重活一世以后也许是重新变成了孩子，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力有所提高。在吴氏学堂中听过的文绉绉的文句，回来描摹上几回就能背个八九不离十。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特别是现在条件有限，他连笔头都没有，吴雷每天都会把自己背诵过的内容早晚再重新背诵一次，巩固加深记忆。

        吴雷还在房间里写字时，听见了阿姐的落声音。

        “阿爷，阿爹，阿娘，你们回来啦。”吴英娘招呼一声，赶忙打了水来让他们洗手。

        经过一天的辛苦劳作，三人担着扁担和箩筐，满身狼狈，浑身都是泥浆地走进门。他们先用盆里的水洗了洗手，再去厨房打热水洗澡。虽然已经开春了，但春寒料峭，水里也有些凉意，水里泡久了易受寒。

        李氏是女人，体力较差，在水中泡了一整天弯腰插秧，累的话都不想说，赶紧回房擦洗。她洗好澡，见吴雷乖乖的端出一碗水来给她喝，接过水，用泡得发白发皱的手指微微摸了摸他的额发，脸上带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吴雷看着阿娘疲倦的笑容和额头湿湿的头发，心里有些酸涩。他还是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帮上忙，让阿娘不再这么累呢？

        吴阿爷从腰上抽出熏黄的旱烟杆子，装上烟丝，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他也洗过澡，穿着干爽的衣服，惬意地抽着旱烟，享受着劳作后的休息时刻。

        “爹，你说这回咱什么时候可以用上牛啊？”

        “应该明日就差不多了。昨个我遇见三友他爹，他们家也快弄完了，也该轮到咱们了。”吴阿爷的声音在浓重的烟雾中有些模糊。

        “今年也是签抽的不顺，排在三友后头，他们家田那么多，又不爱惜牲口，草料也舍不得下，每回都让牛受大罪。恐怕到时候牵过来，牛肚子又是扁的。”吴老大眉头微锁，黝黑的脸庞上带着轻微的怒意。

        农人最爱惜的就是牛了，他们这一房一起供着一头牛，按抽签顺序在耕种的季节轮流使用。这一回吴老大的手气不太好，签刚好排在了小气又不爱护牲口的吴三友后头。

        “等把牛牵回来了，咱们精心照料便是了。人在做，天在看。靠这点小便宜也发不了大财。”吴阿爷敲敲烟斗，浑厚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沧桑。

        家里的男人们在回到家后可以唠唠农事，女人们可还不能休息。李氏擦干头发，转头走进厨房。

        奶奶邹氏正弯着腰在灶台前忙碌。厨房里面光线昏暗，邹氏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洗的泛白的褐色褙子，腰上系了围裙，正在费力的把锅里的猪食舀到桶中。

        李氏赶忙走了过去，连声喊道“阿娘我来帮你。”

        邹氏擦了擦手把她推到灶下，“你累了一整天了，腰都快断了吧，就别逞强了。你坐灶下帮我烧火就行了。”

        吴家人都是能干肯干的。除了一年到头忙着田地里的活，家里还养了七多头大肥猪和一大群鸡鸭。吴阿奶光是每天出去打猪食，喂猪喂鸡就要花费大量的精力。

        吴阿爷和阿奶白手起家，就只是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也养大了三儿一女并且帮着成了家。

        如今吴家日子虽然说不上非常富裕，但是在西桥村也属中等。家里孩子不多，看得比较金贵，孩子们不需要去下地，除了春耕秋收，女人们需要下地帮忙以外，平时也只需要操劳家里。

        吴雷从出生到现在穿的都是大哥吴风的旧衣服，家人们身上也是补丁摞补丁。

        但吴家从不在嘴上抠索，穿可以穿差点，吃不能将就。每次赶集，阿奶邹氏都会去买上几斤肉，再加上吴老大有空就去打鱼，鱼虾泥鳅之类的荤腥经常可以端上餐桌。

        “阿娘，咱们吃什么呀？”李氏捅了捅灶灰，伸了一根木柴进灶门。她与婆婆一贯亲厚，相处起来与亲生母女无异。

        “你们最近太累了，要吃点干的。今天咱们吃红薯饭，炒蚕豆和辣炒小鱼干来下饭。”

        吴雷实在年纪太小，没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就拖着小短腿，端了一簸箩的蚕豆，乖乖坐在灶下剥豆子。想到美味，吴雷嘴里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邹氏的厨艺是被全家人都认可的。特别是她熏制的小鱼干，堪称一绝。

        小鱼干是阿爹用篓子从河里打上来的。阿奶就会细细收拾妥当，用松枝放在铁网上面熏制。做出来的小鱼干，酥脆爽口，浓香扑鼻，用辣椒炒了更下饭。吴雷每次都能就着小鱼干，吃掉两大碗饭。

        李氏看见儿子嘴馋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这个儿子呀，从小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唯一的软肋就是贪嘴。平时冷静自持的模样，遇到吃的就端不住了。

        灶里的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温暖的火光映在吴雷脸上，清秀可爱的小脸蛋还带着婴儿肥，黑珍珠一般的眼睛浸润着温暖的光泽。

        “我的崽真俊呢，这长相随我。”李氏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吴雷被他话语中的自恋逗笑了。

        他和李氏一样右脸都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平时不笑，还是个清秀的男孩，一笑就有几分貌若好女的意思。

        “中午阿娘打了你，你还疼吗？心里怪不怪阿娘？”李氏声音低低的。

        她中午打了吴雷几下，下午插秧的时候，心里就忍不住一直琢磨，越想心里越后悔。

        她的三个小孩中，平日与她最亲的是乖巧懂事的大女儿英娘，吴阿爷最看重的是大儿子吴风，只有小儿子吴雷，小时候那一场事情差点夭折了，夫妻俩求神拜佛费了老大劲才留住这个儿子，夫妻俩最心疼的也是这个小儿子。

        隔壁邻居偷偷嘲笑他，说吴家没福气，生了一个傻儿，两三岁了还不会说话。

        吴老大跟那人打了一架，放了狠话，村里的碎嘴婆娘才不敢乱说了。

        但他们家人心里也是有疑虑的，以为老三真的有什么问题。幸好后来吴雷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们夫妻也放下了这一桩心事。

        “早就不疼了，阿娘心里疼我，没用力，我都知道。”

        李氏心里软软的，恨不得把自己的小儿揉到心坎里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跟邹氏聊起了田里的农活。

        吴雷心里想着今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反思了起来。阿娘的这顿打只是为了一根针，看起来小题大做，但其中却包含她的教子有方和平民百姓的生存之道。

        再世为人并且投胎在了和睦祥和的吴家，他已经足够受到上天眷顾了。

        成语系统有超出这个时代的力量，但这只能是一种助力，而不能成为他的立身之本。德不配位，反受其咎。有时候，自己无法掌控的力量和无法保护的财富才会成为灾祸的源头。

        如果他自己都没有自信，凭借双手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想着依靠上一世带来的余荫，不思进取。又怎么能顺当的走完这一生漫长的人生路呢？

        父母恩泽，言传身教。这一刻吴雷无比的幸运，自己拥有这样睿智而又善良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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