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梁柠去世后的第226天，程卿的档案被国防部收录，刑期提前结束，并于三日后，正式入职信息科。入职的前一天，程卿去看了梁柠。
已是年末深冬，刚刚下完一场雪，整个园地冷白肃穆，每一张照片上的眉眼都在微笑地迎送每一个经过的背影。
程卿摘下手套，缠着药用胶布的手指拂去碑上的落雪。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爸妈说，你给我买的这个戒指很漂亮。我很喜欢。昨天跟爸下棋，他又骂我了，说跟我下棋没有跟你下痛快。哼，糟老头子，有了女婿忘了闺女。”
“妈说，你把工资卡一上交，我都成小富婆了，天天喊着让我给她买新裙子。我用我的钱给她买了好多新衣服，她笑得可开心了。”
“我也给自己买新衣服买化妆品了，刷得你的卡。没想到少校同志的小金库还不少呢。”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是中校同志了。”
“你的那三封情书，我把它烧了，见字如晤，对我来说，好像有点残忍了，对吧。”
“我明天就去国防部上班了，可能很久都不能来看你了，你不要生气。你放心，你没完成的事情，我来继续。”
“我的先生，我很想你。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找个时间来看看我呢。”
“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梁柠去世后的第415天，程卿参加了于顾的婚礼。新娘是一位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于顾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男方嘉宾席上，单桀的妻子宋诵和程卿聊着天。
“刚单桀还嘱咐我，让我看着你点，怀孕了得当心，今天人多，别被不小心碰着。”
“嫂子，他就是瞎担心，我这才两个月，啥事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知道照顾自己吗”
“两个月都没有什么症状吗”
“什么症状都没有，我还是察觉自己好久都没来那个，才想起来去检查。医生也说我幸运，有些孕妇就是这样的体质，吃嘛嘛香，也不会有任何孕吐啥的。我目前反正还是挺轻松的。”
“那可能是孩子比较心疼妈妈吧，单桀不经常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嘿嘿，嫂子放心。你是不知道，家里四个老活宝，啥都不让我干，我除了睡就是吃，胖了十斤了都！”
“挺好的······”
梁宁去世后的第529天，程卿奉命出国，更新加强驻外大使馆的信息安全。
“哎，听说你们部门新来的这位，以前是大学教授？不简单啊，李亮徴大校力排众议把她招进来的，怎么样啊人。”
“能力没话说，实力太炸了。”
“那些小伙子都疯了吧哈哈哈哈，这简直就是致命的吸引力啊。”
“别瞎说，人家档案是已婚。说实话，我老感觉怪怪的。太拼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工作狂，你知道上次那个演戏系统，原定期限是两个星期，结果她不到一个星期就结束了。看到她的手没，胶布就跟长在她手上一样。”
“啊？这也太不要命了，你这样说，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人，刚进来的时候，哪里有子弹他往哪去······”
梁柠去世后的第532天，程卿和驻地外交官一起吃饭，不察被投毒，紧急送往医院。
军区大院。
程卿下班回来，刚下车，就听到梁意卿欢欣的声音，“妈妈！妈妈！你回来啦？有没有给我带冰淇淋啊。”
程卿转头看向训练场的方向，迎面走来的是全身被泥巴包裹着的完全看不出人样的一大一小。
小的不过四五岁的年纪，黑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口小白牙在满身泥巴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看到程卿望了过来，小的兴冲冲地拔腿就想往她这边跑，刚迈出腿，就被旁边大的，一把拎住了领子，大的低声跟小的咬耳朵：“记住我跟你说的没，一会妈妈问起来，就说是你自己想去泥坑里玩的，不是爸爸把你推下去的啊，你乖一点，爸爸明天给你买冰淇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距离程卿2米远处，还要往前，程卿抬手制止，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大一小，冷冷道：“前方，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梁柠顿觉不妙，放下梁意卿，快速在他耳边说了句：“记住爸爸说的话，挨打去吧，爸爸救不了你了。”
梁意卿先是看了眼欠打的爸爸，又看了看冷静得不正常的妈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爸爸，对不起了，我也救不了你了。”
说完，嘴巴一瘪，眉头一皱，小嘴一张，哇哇哭起来，“妈妈，我，我是你的小青柠啊，哇啊啊，都是爸爸不好，一下子就把我推到泥坑里去了，还说，不爬三圈，不让我起来，哇啊啊，妈妈，妈妈，我错了，你不能不认识你的小棉袄了啊，外公外婆要是知道了，会骂你记性不好的。”
梁柠：“······”
程卿：“······”
程卿眼刀子飞向梁柠，“这位爸爸，干得不错。晚上你们父子俩睡。你们两个，谁敢敲我的门，试试看啊。”
“别啊，老婆我错了，我这不是锻炼一下他的体魄吗，来抱抱，一天不见，想死我了。”
“啊啊放开我！梁柠！我生气了！你放我下来！啊啊啊”
“妈妈，我来救你！爸爸，看招！”
“嘶——你个小叛徒，过来吧你。”
“你们两个好脏啊，我的衣服！！！离我远点，梁意卿，你的冰淇淋没了！”
“妈妈不要啊，妈妈我爱你啊，我好爱好爱你啊，超级超级超级爱你！就让我吃一口吧。”
“老婆，我也爱你，非常非常爱你，晚上让我回房睡吧，我才不要跟这个小崽子一起睡。卿卿啊，我的好卿卿。”
“卿卿，我爱你。”
“妈妈，我也爱你呀。”
程卿的白衬衫已经不能看了，脸上也印满了嘴唇状的泥印，无论她摆出什么样的生气表情，一大一小根本不害怕，看见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吃定了她的心软，肆无忌惮地在她干净的衣服上抹上一块又一块泥巴。
天边火烧云燃得热烈，夕阳袖子轻轻一挥，绯红的霞帔映在眼前一大一小的眼里，亮得惊人，温柔得灼人。
我也是，我真的，好爱好爱你们啊。
我亲爱的梁先生，我未曾经历你的经历，不曾感知你幼时绝望，但请你相信，你不会孑然一身，因为，我来了，并且，不会走。
“滴—滴————”
梁柠去世后的第533天，程卿抢救无效，中毒身亡。
与程卿尸体一起火化的，是一张随身携带的军令状。
纸上，程卿的字迹分明：“那就罚你早点来接我吧。”
我不会自己结束生命，但我在等命运的终结。
我想过，他死后，为什么我能平静地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其实没有那么深明大义，命令使然也好，为国为民也罢。
从一开始我们就好像隔着云和海的一场梦。我在朝气蓬勃的校园讲台上书生意气，他在万里丛林的幽深深处紧绷神经，随时准备牺牲。
在别人看来，我依然有无尽的选择，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
我不曾询问过别人都是如何了解自己，了解自己到什么程度，我知道我自己。我清楚的认知到，就像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不会在一生中再遇到一个梁柠。
快乐，是一种因人而异，故很难定义的一种情绪。你会因为美味的食物而感到快乐，你会因为工作上的成就而快乐，你会因为自由而快乐。我，会因为梁柠，而快乐。
这就是原因吧。
这就是我的归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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