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而是根本不知爱
“吴长老？”
永怀尘微怔，揉了揉酸痛的双眼。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远远看过吴越一眼，却从未与他有过什么交集。
书房内灯火如豆，轻轻跳动着，满地都是被翻阅过的书卷，被清风吹动得哗哗的响。
吴越逆光站在门口处，白袍如雪，恍惚间有些辨不清容颜。
“关于你体内灵力的事情。”
吴越没有多言，他只淡淡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去看永怀尘一眼。
白袍翻飞，御剑而去。
这句话却使永怀尘瞬时如遭雷击。
他知道吴长老掌管藏书阁，难道是在书中有所收获？
永怀尘当即起身欲追出去，他在屋子里茶饭不思，闷了好几日，猛地站起来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永怀尘忙扶住一旁的书架，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双腿发软，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不听使唤。
他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如此不吃不喝，已经在垮掉的边缘了。
眼见吴越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群峰之中，当真头是也不回地往随化峰飞去，永怀尘心下焦急万分，也顾不得身体不适，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书房外的阳光刺眼，许久未见日光的他顿时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伸手挡在双目前，却不慎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永怀尘微怔，似乎他每次撞个满怀，抬头都能看见那张熟悉、清俊的脸。
异样的感觉从心底蹭的窜了出来，永怀尘微微挪开手向那人看去心底忽然空落落的。
好奇怪的感觉。
不是他。
“怀尘师兄，这是萧长老命我送来的午饭。”
面前的人提着食盒，险些被撞倒，他不明所以道。
方才怀尘师兄看向他的目光怎么怪怪的？
像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忽然又找到了似的。
永怀尘呆滞地看着面前的食盒，竟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不吃。”
“啊？可是我听萧长老说，您要去随化峰。”那名弟子按照萧守一交给他的话，一五一十复述道。
“您已经许久未进食了，随化峰距无垢峰很远，就算御剑过去也要一盏茶的功夫，若是不吃饭，恐怕人还没到，就先晕过去了。”
永怀尘垂下眸子，紧紧攥了攥双拳，这位师弟说的没错，他此时不过一具普通人的身躯，没有灵力支撑，更无法御剑，等他走到随化峰，恐怕
“多谢。”
永怀尘声音略带哽咽，接过那师弟的食盒，直接蹲在书房门口狼吞虎咽起来，正午的阳光毒热，透过无垢峰的林隙照在石阶上，把石阶晒得滚烫。
汗水顺着下颚滴落到地上，带着咸咸的味道，啪嗒绽开。
似乎以前有个人，身体冰冰凉凉的，就在他身边，成为了整个夏季最清爽的地方。
他总觉得心里像是被剜去一块似的，无知无觉。
永怀尘狼吞虎咽地扒拉完饭，拭去额头汗水就要走，他要找回灵力，他总觉得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这里面
随化峰中。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几笔淡墨抹在天边，靛蓝色的，透着仙气。
永怀尘走至随化峰时，天边已悬起一弯月牙儿，映在静静的湖水里，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失去了灵力，山路忽然变得异常曲折漫长，永怀尘遥遥望见了藏书阁静谧的大门，双腿打颤，已是精疲力竭。
只是大门一直开着，透出里面橙黄的灯火，因风隐隐晃动着，将屋内男子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吴越长老向来性子古怪，永怀尘也摸不透。
为何他一定要让永怀尘到藏书阁中来，他明知永怀尘已灵力尽失，行过这一程程山路，对现在的永怀尘而言难于登天。
“吴长老。”永怀尘立在门口，行礼道。
“嗯。”
吴越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再回应，永怀尘不禁皱眉愣了愣，以吴越的身份和性子，自然没理由戏弄他，这又是为何？
实际上故意让永怀尘徒步追到随化峰，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他隐约能猜到为何晏不识在去了趟无垢峰后，便伤情加重了。
纵使是被誉为“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的吴越，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小脾气，比如他很小气。
“吴长老，您有事找我。”永怀尘说。
“扑通——”
吴越突然丢出一个东西，重重砸到了永怀尘面前，永怀尘微微一怔，迎着月光瞧了上去是一具尸体！
“吴长老这是何意？”永怀尘不悦皱眉道，有些不明所以。
“看到这具尸体，你有什么感受？”吴越却依旧徐徐道。
永怀尘不解地歪了歪头，“一具尸体，能有什么感受？”
吴越听到此处却顿了顿，只闻门内“哗啦”声传来，吴越白袍翻动，人已出现至永怀尘面前。
只见吴越大袖一挥，那具尸体竟化作漫天流萤飞散去。
原来是障眼法。
“你不对。”
吴越脸色微变，死死盯着面前的永怀尘。
“什么不对？”永怀尘怔了一下。
“人有五感、六觉、七情、八识，你缺失了一样东西。”
吴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清冷的月辉下，竟有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什么？”永怀尘不解。
他知晓吴越长老对人的性情钻研最为透彻，这才创立了五弦琴技，却不明白吴越话中深意。
什么叫他缺了一样东西？
他难道不是缺失了灵力吗？
吴越凝眸，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忽然幽幽开口：
“喜、怒、哀、惧、爱、恶、欲你的爱呢？”
人之爱，有羞恶之心方可爱自身，有恭敬之心方可爱亲长，有是非之心方可爱百姓，有恻隐之心方可爱众生。
吴越自在无垢峰书房见到永怀尘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不对劲。
他的七情中，少了一样，似乎是被生生从体内剥离开的。
方才他抛出那具假尸体便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果然，永怀尘并非心中没有爱，而是根本不知爱。
“莫非和你体内的灵力有关？”
吴越自言自语着，倒是永怀尘，云里雾里地看着他。
“我这里有一卷秘法残页，有关灵力的修炼，或许能对你有帮助，但从未有人尝试过，你可愿一试？”
吴越冷冰冰的脸忽然有了些波澜，他一本正经地看向永怀尘道。
“弟子愿意。”
永怀尘闻言，心中一颤，更是二话不说跪拜道谢，无论有没有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线希望。
“你不必如此拜我，我不是你的师父”，吴越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的嘱托，你是死是活也不管我的事。”
“是师父？”永怀尘微怔。
吴越点点头，转身向藏书阁内走去，边走边解释道：“此法讲究的是破而后立，自古修行不易，试问谁愿散去一身灵力，来尝试这卷残页？”
“所以迄今为止，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无人知晓，你浑身灵力尽失，或许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吴越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一卷秘法残页，掷入永怀尘手中。
“藏书阁后面有一处寒潭，那里的灵气浓郁纯粹，从今日起，你便在那里修炼，我守他诺言，护你五年。”
吴越说着，阖上了藏书阁的大门，并没有要永怀尘跟进来的意思。
永怀尘手捧着残卷，泛黄的纸页上还残留着余温，想来吴长老已仔细翻阅过此卷数次。
上面的灰尘都没有掸干净，边缘处还有些残缺腐烂的痕迹，应该是在某潮湿阴暗的地方压了太久的箱底，要找出来，不知有多不容易。
“多谢吴长老。”永怀尘诚恳道。
无论吴越接不接受，这声谢还是要说的。
虽然吴越长老的话他听不太明白，可也隐约能猜到几分。
他那么渴望恢复灵力，想要找回自己身体内遗失的东西，或许，那些遗失的，就是吴越长老口中的爱。
而冥冥中安排好这一切的是师尊。
自那日师尊离去后，他便再不知晓师尊的状况，不过算着时日，师尊应该是闭关了。
也不知他的身体怎么样
星影摇摇，永怀尘掠过飒飒丛林，绕到了藏书阁背面的后山深处，四面竹树环合，飞瀑闪烁着淡淡的光，如银龙倾泻。
那里果真有一大片寒潭，水光清澈潋滟、银波泛泛，淡淡的烟雾笼罩在水面，石砖叠成一条小径，通往潭心的莲台打坐处。
雾气绕在寒潭周围，有序地流动着，似乎是被某种阵法禁锢在此，与晏不识的闭关之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永怀尘沿着石砖慢慢走入寒潭，淡淡的寒意袭来，却并不刺骨，而是有一股温润的力量，仿佛在改变他体内气的运行方式。
永怀尘心中一惊，这才想起修行之人的行气方式与普通人是不同的，当即细心感受了起来，却发现这寒潭之中的气流涌动，与修行又大相径庭。
开辟这世上第三种功法吗？
永怀尘心里喃喃着，展开秘卷细细研读了起来。
突闻琴音微凉，像起浮在寒潭上的月光般飘渺，尔后渐行渐远
是从藏书阁中传出来的，吴越长老的安神静心曲。
永怀尘心中一动，将琴音与此处气流的流动联系在一起，渐渐摸索出一条规律，而后顺着水雾的流转方向，调动起了周身的气。
山色朦胧之中，少年静静感悟着天地变化，淡淡的灵力萦绕在周遭，仿佛沿着气流慢慢流进他的体内
两峰之中，不知岁月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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