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一连数日，姬憬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找点乐趣，没去见萧斐他父皇，也没见到萧斐，日子过得悠闲懒散。

        甚至还去观摩了一下萧斐这建章宫西北的太液池，太极宫后苑也有四海池，相比之下姬憬倒是更喜欢这太液池，只是如今隆冬，看不见青绿，池水也结冰，池中三仙山被雪覆盖了一层，走在回廊间，入眼岩峻崷崪，金石峥嵘。

        姬憬感叹可惜所谓灵草冬荣也不过是夸张，神木丛生、禽鸟成群大概还是要春夏才能见到。

        转眼便是冬至，姬憬这里也有人给安排了许多好食，就是只他一人举酒自饮，有几分孤寂。

        自五岁被他父皇姬巡打发去国子监后每年冬至他都是在国子监祭酒家里过的，后来被册立为太子那年他才又在宫中过冬至，十五岁后身赴沙场，便是同将士们一起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过冬至，如今竟然又自己一个人过了。

        今日冬至，处处有赦，萧斐亦特赦他今日不用服软筋散。

        姬憬捏着酒樽把玩，想着，可真是自信，竟然敢放他无拘束，还是说，是在试探他呢？

        “可有些事，是不能试探的啊，怀胥。”姬憬暗自低语。

        将入夜时萧斐下属来请姬憬。

        “郎君，太子有请。”来人是萧斐贴身侍卫，萧斐去哪儿他都在身侧，姬憬认得他。

        姬憬回了一趟内室，一会儿后光鲜亮丽地走了出来，面上带着浅浅地笑，一路上没少吸引他人目光。

        跟着他走过重重宫门去到了萧斐宫殿，姬憬毫不避讳的目光逡巡在宫殿上，拾阶而上，至高台上的建章前殿，姬憬转身往后看了一眼。

        这傲视之位，所谓权力之巅，萧斐日日要见到，姬憬想着。

        又跟着侍卫去到了宫内萧斐寝居。

        姬憬难得的步伐还是有点迟疑，神色有些凝重，嘴角却依然噙着点微末笑意。

        至门外，免去了通报流程，那侍卫就让姬憬自己进去。

        感觉……真的很像要去侍寝的美人、妃子

        “……”

        按下遐思，姬憬心里轻嗤什么场面他没面对过，这算什么，不再迟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去。

        萧斐的桌案在殿内正中几个台阶之上，位居高位，而此刻他坐姿算不上端方，斜躺坐着，一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拿金樽，一手撑头，自上而下向姬憬看来，眸中有些迷离之态，看起来像是喝了酒后发昏。

        姬憬顶着他的视线走上前去，莫名有些发怵，眉头微皱，这更像了，萧斐这样看他，就像是看着一个要去服侍他的美娇娘一般，这种感觉姬憬并不喜欢，甚至生出了些杀念。

        随之一道的他还有些别的心思，姬憬看着这空旷之地，几个手指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摩挲。

        转而又去看萧斐，不知为何萧斐看起来有点落寞，比他这个远离家国的人看起来还要落寞。

        冬至祭天，萧斐身上穿着的还是礼服，戴着冕冠，垂着的冕旒挡住了一些他的目光，却依然让人如芒在背。

        萧斐一直盯着姬憬，似乎还上下打量了一番。

        左首置有空座，未等萧斐说话，姬憬已经落座，自顾自给自己斟酒。

        喝了一口后姬憬才道：“太子殿下叫我来何事？”

        今日他喝的酒真是够多了，还要被迫来陪萧斐喝闷酒，不过这酒可还不错，有些特别，葡萄酿制，酒液是红色的。

        “之前还直呼我名讳，现在假惺惺喊什么？”萧斐还在晃着金樽里的酒，“这身衣裳很称你，却不应穿在你身。”

        姬憬淡然一笑，没说什么，看了一会儿萧斐后也学着他的动作，调整了一番坐姿，大逆不道地坐无坐相。

        几分风流旖旎之态尽显。

        姬憬放柔了眼波，假意做凝思状，道：“我何时直呼你名讳了？我分明是亲昵唤你怀胥，我可没叫你萧斐，你才一口一个姬憬。”

        又接着道：“你是不是平时里见了太多恭顺的人，非得找个喜欢忤逆你的你才觉得有意思。”

        “这倒没有，凡忤逆我的，能杀的，都死了。”萧斐终于晃够了，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有些酒液顺着嘴角流下，经过修长的脖颈落入了领口。

        姬憬看着，眼色暗沉，也喝了一口闷酒，平复内心波动，这人怎么能长着一副凶相还能有这种妩媚之色，看得他邪火有点上来。

        姬憬闭目慢慢品味了一番美酒，暗自将心绪按住才声音轻缓地又开口道：“怀胥，你这是在警告我了？你舍得吗？杀我。”

        萧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满不在意地道：“我为何会舍不得？”

        “我若是死了便化作厉鬼，夜夜入你梦，要你夜不安睡，不得安宁。”姬憬也说得漫不经心，话里内容却一点也不轻慢。

        “你若是厉鬼，大概是道士也抓不住的祸害，那便还是不要让你做厉鬼了，祸害我还好，祸害别人别人多无辜。”萧斐也不觉得姬憬言语不中听，还故作姿态。

        姬憬不甚在意地又喝了一樽又一樽酒，这酒一点都不醉人，他想着，香甜可口，让他有点贪杯，喝不够似的。

        待到萧斐发觉时，姬憬已经大醉，不过他醉了并没有发癫发疯，反而正襟危坐，气场全开，严肃着一张脸，叫人不敢近身。

        萧斐刚想说句什么话求证一下姬憬是否真醉了，就看到姬憬倏地起身，一步步走向了萧斐，步伐稳当，面色凝重，一点不见醉意。

        萧斐睨着姬憬，没做任何防备，让他一步步靠近自己，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姬憬近萧斐身之后，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旋身如风去拔出了萧斐就放在旁边不远处的剑，居高临下地剑尖直指萧斐咽喉，置于萧斐下颔，将他脸挑起，凤眸低垂，凝视他。

        杀气显露，再不掩藏。

        “怀胥，我是来杀你的。”姬憬说道，柔情万分，温声细语，仿若与情郎贴耳低语。

        赵国二皇子姬憬，十四岁被册立为皇太子，十五岁被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代父御驾亲征讨伐叛贼燕王。

        一开始人人不屑，将士们个个不服，凭什么他们战场拼命厮杀，功劳却要给这个一看就是为了登基刷战绩的稚儿，圣上的做法简直令人寒心，哪位儿郎还能甘愿奋力拼搏，都知道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而后来赵国将士个个被征服，臣服于姬憬，亦是承认了他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无数将士以他马首是瞻，愿随他出生入死南征北战，以在他手下当过兵与他一起打过仗为荣。

        姬憬花了五年时间得到了承认，而之所以服众则与他做的三件事有关，这三件事本质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人，杀的不同的人。

        第一个人是燕王手下大将季龄，姬憬穿上叛军衣服，深入敌营，格杀主帅季龄，又带着季龄头颅杀出重围。

        第二个人是高丽王，燕王伏诛，燕地封给了姬憬，姬憬整顿燕地后接帝令东征高丽，扮作舞女入高丽都城，于宴上刺杀高丽王，身负重伤，重重围剿之下死里逃生。

        第三个人则是东海海寇头目，姬憬在海寇以为赵军不敢有什么动作的雷雨夜里登上了海寇贼船，在船上找到了头目并将之诛杀，出逃时遇大批海寇，几轮打斗下来已浑身是血，最后选择跳入深海，幸得一海猪相救，将他托回了岸边，可谓绝处逢生。

        同一手段，百用不厌。

        每一次姬憬都喜欢孤身入险，去时总会留下一封绝笔，他若被俘，不必去救，他若身死，不必去寻。

        疯狂而又狂妄，比死士还让人惧怕的存在，疯狠得让赵国将士无一不敬佩。

        萧斐早听闻过他的事迹，垂眸看剑，所以这一次，姬憬的目的是他萧斐，用的是他惯用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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