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从另外一个门进到了小酒楼，姬憬才发现原来外面看着人不多，酒楼里却是满座宾客。
有个萧斐很熟悉的小二带着他们沿着一条隐秘地小道上了楼，到了一个僻静的雅间。
小二看起来是与萧斐相熟，没有尊称他殿下，而是直接道：“郎君这次要吃点什么？”
萧斐还没回答姬憬就已经先兴奋地对小二说：“一样来一份吧！”
“这……”小二却是迟疑地看向了萧斐，还是询问他的意思。
姬憬也跟着他移动视线，看着萧斐。
萧斐视线在他们俩之间打了个来回，最后看着姬憬，说道：“这么多你吃得完？”
“不还有你？”
“我们俩吃不了这么多。”
“那就带回去。”
看着姬憬期待的目光，最后萧斐妥协，吩咐店小二：“照他说的来，去告诉你们店主，故人给她带到了。”
店小二行礼后就退了出去，还将雅间的门也顺手关了上，顿时此地只剩下了姬憬和萧斐二人。
看着店小二出去已经都不见人了姬憬才百无聊赖地起身站了起来，走向了轩窗，倚着橼拦往下看去，一层下面是一圈座椅，中间有一个圆形的台子，周围放着许多新鲜漂亮的花，还有几片轻纱从最上面的房梁上垂挂而下，此时台上还有歌女在跳舞，他们这位置正是正前方之上，视线一点都未受阻，可以一览无余。
把四周都仔细看过一遍姬憬又去看了那些各式各样的人，喃喃低语：“原来里面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不算不能理解，他师娘本就是南曲的假母，如今这地方布置得可是已经收敛很多了，虽说还是有销金窝的模子，但不是那种呼吸间就能闻到甜腻脂粉味的地方。
“是按照赵国风格布置的。”萧斐也跟着站在了姬憬身后。
“我记起一件事，”姬憬猛然转头，看到萧斐还微吓了一跳，往橼拦外仰了仰，片刻后才恢复了正常。
一边走回座位一边继续道：“我第一次在南曲见到你可把我惊到了，我在想原来正经人也会去那里。”
萧斐脚步倒是未动，还是站在轩窗边上，说道：“你怎么就把我想作正经人了，况且狎妓之风盛行，我去那里怎么值得你震惊？”
“那时候你就是那种少见的正经人啊。”这话姬憬可是说得诚心。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萧斐神情都延展了开来，“有时候师父送师娘东西师娘不收便会让我去送，我还经常去。”
“还有这种事？我都不知，说起来师父愿意教我还是他缺钱买东西给师娘，要不然他可不待见我了，不知道怎么他一见你就不拒绝你，居然只是让你去送个东西。”
“让你去不合适，那时你年纪还少。”萧斐也离开了窗边落了坐。
“那你不也是。”姬憬明显不服。
萧斐道：“我那时已经十五了。”
“我不也十二了，”姬憬并不想继续说这个，赶紧接着说，“不是要和你讨论这个，我是看到你被硬塞一个美人，那时你真的拒绝得好生硬，我都怕你会被拖出去揍一顿，没想到他们是说你不懂风趣。我想如果是现在的你，定是即便只是逢场作戏也是美人在怀了。”
“现在应该没人会这样塞人给我。”萧斐说得散漫，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你说得也是，那样的场景是再也见不到了。”姬憬又接着道，“两年前我回京时也去了一次。”
“你去做什么？”萧斐问。
说起这个姬憬还感觉到头疼：“奉命去抓我皇兄，他和一群来春试的举子在那处瞎混，太久不回宫把父皇气到了。若不是父皇明令禁止他出东洛皇城，估计早就不知道漂泊到哪里去了。”
“竟是这样，呵呵！最后怎么样？姬忱向来不听他人的话，兴致正盛的时候大概你父皇去都不管用。”
“唉！是啊！软磨硬泡了一整个下午，宵禁前终于把他逮回去了。”
此时雅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二人停止了对话。
“进。”萧斐道。
铃铛做的门帘叮叮当当的响，二人目光也都往那个方向而去。
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走了进来，看着约摸才三十来岁，身姿很是傲人，不过襦裙束得很高，走路虽然已经端庄了很多却还是看得出来姿态妖娆，妆容也很精致，花钿画得复杂却很精美，手中拿着一把绣了牡丹的绢宫扇，不过却没有戴什么饰品，发髻也并不繁复。
一进来还微行了礼，很快又站了起来，道：“太子殿下。”
又看向了姬憬，迟疑地喊了声：“二殿下。”
“师娘……”姬憬看着她只这么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以为已经过世的人如今又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说震惊不是没有，但是震惊的感觉却并不太强烈。
姬憬在坊间拜的师父叫方筑，真名是叫祝方，而他这位师娘被称为梅夫人，真名已经不可考，而她自己从来也都自称梅夫人。
梅夫人见到姬憬克制地有些激动，目光紧紧锁在了他身上，一旁的萧斐则是安静地品茗，仿佛不存在似的。
“你还愿意称我师娘那便是还认你师父，他泉下有知该是开心的，当初他也知道那样做是大错，可……唉，万般皆是命，如今只希望你不要怪他，他与孔颐是旧仇，我也劝不下他。”说着话梅夫人就将另一只手中的一封信拿了起来。
“这封信我放了八年，你师父让我务必亲自交给你，他说入了狱即便他说出实情也不会有人真的记下，只能提前先记着，这是他亲笔写下的关于当年事的信，此刻交予你，我不知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应该对你有用。”
姬憬方才就已经起身，站得离梅夫人不远，此刻迈了两步步到了她面前，拿过了信，却也没急着看。
姬憬问道：“师娘近些年可好？”
“好着呢！太子殿下关照着我，在这儿改名换姓这么多年已经稳定了下来，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那就好。”姬憬道。
“几个月前听闻你们师兄弟相残，我还以为……”梅夫人话却顿住，大概是觉得在他们俩面前这么说僭越，直接省略了中间一些话，直说，“如今看起来还好。”
姬憬看了一眼萧斐也说：“太子殿下对我挺好的……”
萧斐还是淡然地摆弄着茶具，正在滤茶。
悠悠说了一句：“他在我这儿都吃胖了一些。”
“……”
“哈哈！竟然是这样啊！”梅夫人没那么拘束后却是笑了出来，“我这儿都是些东洛名菜，殿下一会儿多尝尝，再多长点肉，当初你都是白白胖胖的，如今看着是瘦削了很多。”
姬憬只得暗自腹诽，那时候的他白白胖胖的吗？他怎么不知道。
而此时忽然一个只有姬憬腰身那么高的身影闯了进来，一边嚷叫：“是不是殿下哥哥来了。”
梅夫人将人一把给抓住了，说道：“祝轲，告诉你多少次别这么风风火火的。”
姬憬在这小孩子一进来的时候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此时更是目光灼灼。
而这小人也是目光灼灼，只是却不是对着姬憬，而是对着一旁的萧斐，萧斐这放下了茶具微笑地看着他。
祝轲道：“殿下哥哥好久没来了。”
“嗯，你很期待我到这里来？”
“不是，是小苇很期待，她让我来看看是不是。”祝轲嘻嘻笑着，还抱着梅夫人的腿，梅夫人也只刚才训了他一句，此刻宠溺地看着他笑着，手搁在了他脑袋上。
姬憬确实噗嗤地轻笑了出来，原来萧斐也不是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僵硬嘛！这个小孩是他师父的儿子吧，眼睛和他师父一模一样。
“小苇是谁啊？”姬憬找祝轲搭话，大概是小孩子身上的懵懂稚气很能感染人，姬憬说话也带着无限的温和。
祝轲这时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惊喜道：“咦，你是谁？”
“我是……”姬憬略微想了想道，“你可以叫我憬哥哥。”
没想到祝轲却是神色骤变，小嘴也耷拉了下去，似乎是咬着牙齿，腮帮子鼓了起来。
挣脱了梅夫人后突然突然冲撞向了姬憬，而几人谁都没有料到会出这样的事，姬憬虽然会对人防备，但是对这小孩子确实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他冲过来的冲撞力给撞得不稳，往后坐倒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只是撞倒好像他还不满足，对着姬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还叫喊着：“你是坏人，我不喜欢你，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阿娘说的那个人，没有救阿耶的那个人，我记得就是叫这个名字，都是你让我没有阿耶，都是你……”
姬憬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发生了什么，愣愣坐在地上。
其余二人也皆是一惊，梅夫人是惊慌失措表扇子都掉到了地上，萧斐是纯粹的惊讶会发生这样的事，从座上站了起来。
看着姬憬就这么毫不反抗又去将人一把拉了起来，扯到了自己身后，而梅夫人也将孩子拉开了一段距离。
带着祝轲就要跪下，一边还慌乱地说着：“二殿下，是我的错，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听了我的胡言乱语……”
姬憬方才站稳就又迅速去阻止了梅夫人，又讲被迫快跪下的祝轲拉了起来。
祝轲欺近姬憬一些，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一瞬就呜呜地就哭了出来，继续手上胡乱地拍打着姬憬，喊着：“坏人，坏人……”
姬憬怔住，只垂眸说道：“对不起，我是坏人。”
梅夫人赶紧又将祝轲带得离姬憬更远才道：“那时愤恨，我失言胡说，望殿下宽恕。”
而姬憬也被萧斐一把捞了过去，再也没法靠近他们二人了。
“你带着他先出去吧！”萧斐道。
梅夫人闻言感激地看向了萧斐，迅速将人拉到了门边，说道：“我们这就走。”
“师娘果然是怪我的。”姬憬看着还开着的门道。
要不然也许也不会这么多年也没有将信交给他，他能理解，可是也依然心里情绪无法自控。
萧斐道：“这事当时情况也由不得你。”
姬憬道：“即便能由得我我也不能救。”
若是他救了祝方，那孔颐的死又算什么，祝方一生为善，却终究做了这么一件大错事，他们之间只能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最终孔颐杀，祝方被腰斩，他们之间的仇才终于化为乌有。
而一边梅夫人和祝轲出去了之后梅夫人狠狠地打了祝轲屁股两巴掌，心有余悸地喝道：“回房去抄写论语，我不来叫你就不能停，你知道你刚才是在做什么？真是个不省心的小崽子。”
祝轲却固执地道：“我偷偷听见阿娘说过的，阿娘说他没有救阿耶，肯定是他，阿娘都把那封信给他了，我看过那封信，我记得上面写着‘阿憬亲启’，我认得这几个字，肯定就是这个人。”
顿时梅夫人被气得差点喘不上来一口气，一把提溜着人往他的寝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喝骂，引得路过的人都笑着祝轲怎么又惹他阿娘气了。
梅夫人将人丢到了房里，说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梅夫人走后祝轲坐在自己房内窗边，苦恼地看着桌上的宣纸和旁边的一本论语，恨恨地撅起了嘴。
雅间里，姬憬已经坐回了原来他的位置，就这么放着萧斐的面将自己泛黄却看得出来还未开封过的信打开。
很厚，写了很多东西，是当年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姬憬看信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已经看了大半，看着看着就一拳捶在了桌上，低声道：“师父他这么不喜那些人，竟真和他们勾结了。”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萧斐道。
“是麽！”姬憬低喃，终于抬起了头来，又是有些茫然地模样。
萧斐这才问他：“刚才有伤到吗？”
姬憬嗤笑着：“没有，小孩子那点力气怎么伤到我。”
“他的力气是伤不到你，可童言无忌，有时最为刺伤人心神，”萧斐定定看着姬憬，温声道，“无论他说了什么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我心如盘石，这话伤不到我。”
这话却是让萧斐怔住了，眸色深沉了些，说道：“越强调什么，越是什么不足。”
姬憬没有反驳，反而哂笑：“呵！或许。”
忽而姬憬站了起来，弓着腰双手撑着桌面，自上而下与萧斐对视：“不全然如你所言，有时强调是为了敲开顽石，一遍一遍方能让人知道决心，比方说，我说的我喜欢你。”
萧斐也这么微抬着眼睛看着姬憬，这一次姬憬倒是没有再故意示弱性的让他心软，反而眼睛中带着炽热火焰，仿佛是有燎原之势，一种势在必得的模样，让萧斐想到了春猎时他拉着弓瞄准猎物时的样子。
而果然在萧斐没有什么动作或者是偏移视线后，姬憬抬起了一只手放肆地指间碰上了萧斐脸侧。
姬憬感叹道：“果然是长在了我心上的模样。”
萧斐深呼吸了一下，抓住了姬憬手腕，继而哼声莞尔一笑，道：“你是在说我是你心上人。”
“是啊！”姬憬坦然承认，也跟着笑了。
刚才沉重的心情仿佛也因此好了很多。
“若是能信你就好了。”萧斐感叹道。
“若是你能信我就好了。”姬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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