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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光棍权臣


马车要走大约两刻钟,母子间聊着聊着,就扯到许黔最近的差事上。许箬悠想外头起那些传言,说起话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申侍郎贪科考款的案子是你们移的吧?你说他捞这种缺德钱,本就要受人人喊杀的,直接宰了都令人要拍手称快!作何,你们偏总搞那些磨人手段,拖得大家都晓得你们办事恶毒?名声还不够臭吗。”

        “分明是桩好事却办成这样,说出去吓坏好多女眷。”

        贪科考款做不到一人为之,自然是团伙作案。许黔无声叹息后细细道:“他们敢贪这种钱,恶果早已想过百遍,同伙间恐怕早就约好,谁若逢绝路定要一力承当,将线索断在自个儿身上。如若我一味狠厉只会激他死志,他还会觉得做了英雄,既不连累同伙还将家人藏得严实。所以对付这种富贵险中求的人,便只能不断给他们虚假希望,让他侥幸再来搏上一博,以为···”

        许箬悠:“以为你也穷得觊觎贡院的屋顶钱,水沟钱?”

        许黔摇头:“这只是一种办法,娘。就好像给猎物脖子上挂个活结,让他以为挣脱跑回窝里去求助,再连窝端。”

        许箬悠瞪眼:“你们那些花样,可比活结阴损多了。”

        许黔指指头顶:“您又不是不晓得,那位难得做快刀斩乱麻的痛快事,最喜欢这种吊着馅儿放血的慢活,越挣扎越死得难看,还就怕你不反抗不好玩儿。”

        许箬悠拍了下儿子手,斥:“不看这是哪,乱说话!”

        许黔撇撇嘴,说:“要问又不敢听,我又没讲错。”

        宫里,太后偶感伤风正抹着额倚在凭几上。刚刚饮完汤药总算觉得顺气了些,王后领着许箬悠母子向太后请安侍疾,来聊些家常话尽尽孝。又聊起,幼年时许黔喊这尚在闺阁的王后娘娘小姨,随母改姓许后还叫过一阵姑姑,后来姑姑嫁给了齐宣王,私下便唤她舅妈。

        东家长西家短,总之宫里和门庭耀世的大家族,几代下来不断结姻亲,算起来俱是一家人。

        许黔尽量降低着存在感,因为话题若是引到他身上,后面总会要说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然后数落他这个二十七八的老光棍,为何如此不着急云云。

        “阿黔,还没相中心仪女子?”果不其然,太后又开始老套路。

        “还没有,孙儿也急。”许黔一脸愁容。

        太后也愁出一脸菊花:“要不,哀家和你舅舅保准给你觅个邺都里最好的,去相看相看?”

        “不成,不成!”许黔赶忙拒绝。

        “就是倔,这孩子。”太后指着许黔摆了摆手,一脸宠溺又无奈地对许箬悠说着。

        许箬悠连忙握住太后的手,笑得温柔:“随他去。”

        太后叹了口气,许黔与许箬悠飞快地对视一眼知道今日不会再提。这话题,次次都提,虚伪至极。

        这屋人都晓得许黔如今明里握着王上私兵,暗里揣着无数刺客、线人、死士,性格乖戾又与王上识于徽时,这么些年为王上权御处理黑暗勾当,早已是权重孤臣。如此危险富贵,若是结一门好亲家,那恐怕逆了圣意?心疼还不如多赏些美人,像昨日那样。

        王愿其孤,左右旁人无敢议亲。太后清清嗓子,满脸愁容:“昨日夜里做了个梦,晨起身子便不爽了。”

        许箬悠知道正题来了,连忙问:“什么梦?”

        “哎,很久没梦到大儿了,昨晚梦到他在哭着喊娘,哀家甚是····”太后提到早夭长子,顿时满屋寂静。

        “早晨,钦天监来人判了梦也说不甚吉利,恐怕是有小人在暗处,盼着哀家不好呐。”太后顿了顿,接着说:“我想着昨日有谁来过宫里,带来了不详。”

        方才唠家常说相看什么的,呷在嘴里那口茶犹有余味··许黔一脸虔诚在听,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暗笑这太后哪里是做了噩梦,分明是想起那家人留到如今太过碍眼,想举刀了。

        聊了许久,许黔主动领命与内务府合作查明此案,太后才觉得宽慰许多。

        人皆知太后早晚要收拾这对贱人母子。这番收拾完后,下一个心头大患又该是谁?反正,庙堂之上不可能真的太平。最近才查到民间那个势力隐约惊人的‘韦家’蹊跷皮毛,正是需要精力抽丝剥茧时,又要做这坑杀王公、朝臣事。许黔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厌倦,心里却明白,只有乐呵呵龌龊事照做,才能在漩涡中桀立,获得最大自在。

        正要行礼告退时太医院医官恰巧来请脉,来人不要太巧,正是太医院首正陈琅,是许箬悠前郎君,许黔生父。乍见之下说不尴尬是假,但谁脸上也都没有异色,该告退的告退,该诊脉的诊脉。

        说最讨厌的话之人,通常身份高贵令人无法去缝嘴。

        太后乐得满脸菊花:“你们这家人,好久没见了吧。”

        三人对视,最终是陈琅回答:“是。”

        “爹。”许黔低低喊了一声。

        “你啊你,初见你也是寻常少年公子模样,这么些年过来,年龄长了医术长了偏不长俗念,抛下妻儿做什么医痴?”太后是沾亲带故的长辈,训起话来倒是没有遮掩。

        许箬悠惯常圆滑,倒也不必时刻做出如沐春风地模样,硬是攀起来太后娘娘也能喊得一声舅母。所以,此时纵是当着太后面前见到陈琅,她也难掩怨气,好话没得说坏话不敢说,便闭了嘴眺望远方。

        太后看着许箬悠神色,笑着打趣:“哀家瞧着你俩,还能想起当年小冤家模样。”

        许黔想走:“臣还有公务在身,与母亲便先行告退了。”

        “不急,都留下一同吃饭。”太后将身子靠得更舒服些,伸出手让陈琅搭着丝帕诊脉,诊脉须极静,屋里所有人都静止了,只得等诊完才能走。

        陈琅只道太后玉体康健,如往昔静养便好。

        太后:“辛亏有陈太医常在,哀家母子才觉着安稳,倒是哀家这点私心拘他在宫里离不开,是对不住你们母子了。”

        许黔缄默,行礼告退时尽量笑得纯良。

        陈琅与许箬悠分开由头有千百种,纵使夫妻恩断情销占了主要,可齐国最顶尖的医官是太长公主族中上门女婿,这才是宫里贵人不欢喜不放心的。

        亲密与忌惮,许黔如何不懂。

        许箬悠同王后先走,说是去讨论敷脸蜜粉,许黔才不会信,笑话她去讨论爱恨嗔痴还差不多,称有事走了反方向。

        许黔独走在出宫甬道上,身后不远不近地缀了两个宫人跟着,陈琅追来时跑得有些衣冠散乱,宫人见了连忙低头放慢了脚步缀得更远些,给这父子一些空间。

        依稀能听见陈琅先开口:“黔儿,还在生气?”

        “不生气。”许黔答得淡然。

        “正好。”许黔掏出个灰白色荷包递到许黔面前,有些歉疚地模样,道:“就不出宫去专程给你换药包了。”

        “不用的。”

        “还是要及时换。”陈琅取下许黔腰间坠着的灰色荷包,将手中那个一样的挂上去,笑着说:“爹有空去看你。”

        许黔好像没说什么,快步径直走了。宫人们默默赶忙加快步伐跟上去,他们知道陈琅这些年一直都给儿子配了有裨益的药包佩戴,所以对那布荷包并未多瞅半眼。

        陈琅以前住在府里头时给宅子取名悉恩居,他搬出去后许箬悠本想改成许府,可这邺都许府许宅已经有几家了,磨磨蹭蹭这么些年,也就一直将就用着这牌匾。

        待许黔从秋楚馆捏了背回来,线人把昨晚残王入宫赴宴后的巨细行程,都报过来了。明面上,这对父子看起来确实很守规,只有进宫、出宫两回过必须走道有与人擦肩,宴上全程待在大殿,连如厕离席都未有。若硬说多余动作,仅仅是散席时,在殿外对着太妃住的佛堂遥遥鞠礼。离儿遥拜母,此乃孝道,也合乎常理。

        线报能查到什么?分明就是要借太后这番被害妄想行栽赃诬陷。不如直说做局,令那残王母子不得好死,岂不直白敞亮?偏要做成查案模样不要太虚伪可笑。

        许黔放下无用的线报,揉揉眉间。他所知道的太后肯定也知道,所以要栽个什么罪状才合理些,总不能说残王父子在殿外念了魔咒,太后便当晚一病不起了吧?

        牺牲几个衷心的宫人性命在所难免,许黔倒是历来不心疼这些个。只突然想着这一场腥风血雨过去,那娇俏清隽的少年——恐怕此生,也只是惶惶恐恐活了十几年,日子过得说不算好就到了头,香消玉殒前还要吃些苦头,有些心疼。

        红纱下回眸,天地间共饮酒,都还没开始。

        有些心疼那张脸皮儿,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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