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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家贼(上)


翌日晌午,谢徵正坐在院子里的凉亭中,同府上的婆子学做针线,忽见谢缕与尤校二人一前一后的从院子外走进来,谢缕春光满面,一脸舒爽,大摇大摆的进了西跨院,尤校却是走上凉亭,并未跟去。

        谢徵抬首朝西跨院望了一眼,眼望着谢缕已经走进屋子,谢徵方才问“今日去过何处,做过何事?”

        尤校答“一早去了御街的典当行,而后就在花街的红文馆呆到现在。”

        “又是当铺?”谢徵清楚的记得,谢缕来到建康头一回出门,就是去了当铺,可巧她昨日丢了一只冰糯种翡翠镯子,她细想了想,好像上一回得知谢缕前往当铺时,她丢了一对黄龙玉镶金的耳坠子。

        她房中几次三番的短了东西,如今不由得怀疑到谢缕头上,她于是问尤校“可知道他典当了什么东西?”

        尤校摇了摇头,亦是满脸狐疑的说“他不准属下跟进去,离那当铺好远的时候,就叫属下停脚了。”

        “如此鬼祟,难道……”谢徵一番思忖,说至此处,就没再说下去,玉枝接了话来,说道“娘子怀疑是他……”

        不等玉枝说完,谢徵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再说下去了,她随后就放下手中针线,对婆子说道“阿婆,我今日累了,改天再同你学吧。”

        “诶,”婆子会意,她应了一声,这便退下了。

        待婆子退下,谢徵便站起身来,继而问“他去的是哪家典当行?”

        “就是御街那家孙氏,”尤校如是答道。

        “你们随我走一趟,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把什么东西当了!”

        三人这便走下凉亭,往院子外走去,正走到拱门内不远处时,谢徵无意望见拱门一侧的墙角下,一块带着一点血迹的砖头。

        谢徵满腹狐疑,当即走到砖头前,低着头沉默的看着,而这时玉枝和尤校也已察觉,二人跟随谢徵一同走去,尤校即刻将砖头拿起给谢徵过目,“谢娘子,”他说话间,将砖头翻转过来,便露出了底下的大片血迹,上面还沾了几根头发,分明是敲了人头的。

        “娘子,这是……”玉枝望着这一大片血迹,触目惊心。

        谢徵秀眉微蹙,只问“县侯可在府上?”

        尤校回“属下方才回来时,见尚书省右仆射来了,县侯正在前院招待他。”

        谢徵闻言迟疑了一下,而后就阔步走出拱门,这便往前院去,到了前院,才走到客堂外头,还没走进去,果然就见桓陵正与孔琇之坐在里头喝茶。

        “许久不见,孔使君别来无恙啊,”谢徵说笑着走进客堂。

        客堂内二人循声看向外头,见谢徵进来,皆是欣喜,桓陵同孔琇之笑道“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徵走到堂中,孔琇之忙起身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郡主。”谢徵白了他一眼,她走到桓陵身边坐下,方才接孔琇之的话,言道“孔使君,你我熟识,这样是不是太见外了?”

        孔琇之笑着坐了回去,反问“郡主唤我‘使君’,这是不是更见外?”

        谢徵莞尔,只道“琇之兄还是这么风趣。”

        桓陵正为谢徵斟茶之时,孔琇之坐在对面打量着谢徵,犹犹豫豫的说“孔某有件事情,憋在心里头多日了,今日正好见着郡主。”

        谢徵一听,自知是与她有干系的,忙接上话来“既然憋在心里头不舒服,琇之兄倒不如说出来痛快些。”

        孔琇之本能的左右看了一眼,随后才道“孔某有一个好友,在礼部当差,前阵子陛下忙着为西昌县侯指婚,命礼部拟名册挑选建康士族贵女,他们头回送到陛下手里头的名册上,有郡主的名字。”

        对面二人听到这话,都愣了一下,一个惊的是礼部竟在拟嫁西昌县侯的人选中加上了谢徵,另一个惊的是孔琇之口中的“头回”。

        “头回送到陛下手里的名册?这是何意?”谢徵心中百感交集,怎么礼部的人这么看不起她,第二回拟名册时竟将她给刷下去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孔琇之皱了皱眉头,接着道“名册送到陛下手里头的时候,陛下居然龙颜大怒,直言叫添上你名字的人,自己去廷尉署领杖刑,这话传到礼部,几个侍郎都去廷尉署挨了板子。”

        谢徵怔住,她侧首与桓陵对视了一眼,继而尴尬的端起面前的茶盅,小呷了一口,这便答复孔琇之“我自不会嫁与西昌县侯,仅是名册上有我,划去了便是,陛下又何必大发雷霆……他如此敏锐,莫非是忌惮我……”

        她说罢,又同桓陵对视了一眼,孔琇之坐在对面,听及此处,生怕惹事,只轻咳了一声,就起身道“两位,天色不早了,孔某就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对面二人亦是起身,一番客气的寒暄,正要离席相送,孔琇之回首道“留步,不必相送了。”

        孔琇之说完就走了,二人于是只送他到客堂外便停步了,待孔琇之人已走远,桓陵才隐晦的问谢徵“陛下如此忌惮你,怕不是识破你的身份了?”

        谢徵思忖了一番,斟酌道“不可能,他若真知道我是谁,早该坐不住了,怎么还有心思召我进宫陪他下棋呢。”

        “那他这是为何?”桓陵一时间如坐针毡,心急如焚。

        谢徵双目望向前院,忽然一声哂笑“不许我嫁王侯将相,看来还是在防着我呀,”她想起上回在华林园时,萧道成曾旁敲侧击的试探她是否与桓陵有情,偏又忌讳她的名字出现在拟嫁西昌县侯的名册上,可不就是忌惮她与王侯将相有瓜葛?

        桓陵愣住,忙问“你怎知他这是不许你嫁王侯将相?”若真是这样,谢徵日后岂不是不能嫁给他了!

        谢徵自不会如实回答,只笑了声“猜的。”

        桓陵也知她有事瞒着他,原想追问下去,谢徵却岔开了话,她道“县侯,我此来可是有正事找你的。”

        “你能有什么正事?”桓陵果然被她一句话给带偏了,这便又折回去坐下了,谢徵给尤校使了个眼色,尤校会意,亮出了那块带血带头发丝的砖头,桓陵见后吃惊“这是……”

        “这是在我院中发现的,我担心是府上有下人遭了不测,所以想请县侯你盘查盘查,”谢徵说着,又走到尤校跟前,细瞧了瞧砖头上的血迹,说道“若是昆仑奴新罗婢,死了倒也不打紧,可若是部曲客女,那就是人命关天了。”

        昆仑奴新罗婢多是别国俘虏来的,连黄籍和照身帖都没有,死生自然轻贱,可部曲和客女皆是良人,如若主人放免,亦可成为平民,相较昆仑奴和新罗婢而言,总归还是有身份的。

        桓陵听罢,即刻吩咐曾琼林道“琼林,速将府上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叫他们在前院候着。”

        对于高门大户来说,死一个下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说到底,谁也不想惹一身骚,谢徵在朝中树敌不少,桓陵亦有仇家,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未多时,曾琼林便已将府上所有下人都集至前院,自己挨一挨二的数了一遍,就回头对桓陵说道“差了一个。”

        “确定都到齐了么?”桓陵起身走至客堂门口,站在石阶上,亦是将底下众人如数清点了一番,确是差了一个,曾琼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是不是差了一个采芹?”

        几人恍然间反应过来,“采芹……”桓陵仍记着采芹咬伤谢徵,心里头还气着,道她名字时分明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才问“还没找到?”

        谢徵沉默,只是走到胡凳前坐下,桓陵知她心中不痛快,索性不再多嘴,只发问下人“你们可有人看见采芹?”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少有人答复,皆道“不曾看见”,桓陵于是又问“谢娘子院子里发现一块带血的砖头,这两天,你们可有人进出过雅竹苑?”

        话音落下,只几个新罗婢和一个婆子站了出来,新罗婢异口同声的解释只是进去打扫院子亦或是端茶送水,未敢逗留,婆子解释是受谢徵传唤去的,谢徵点了点头,并无异议。

        紧接着又有个客女说道“谢娘子的雅竹苑,素日里清净得很,没有谢娘子点头,奴婢们都不敢进去的。”

        说着,余下众人连连附和,桓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将众人遣散,待下人皆已退下,方狐疑道“难不成真是采芹?”

        “罢了罢了,由她去吧,”谢徵心烦得很,起身只道“我出门办些事情,”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玉枝同尤校亦是紧随其后。

        几人离去后,谢缕这厮倒是从旁边的长廊下现身了,他正转身往回走,嘴里头嘟囔了句“死一个丫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徵从侯府出去,正是带着玉枝和尤校往御街上那家孙氏典当行去的,可一路上都冷着脸,心事重重的,玉枝问“娘子是在担心采芹?”

        “担心倒不至于,我只是想不通,那砖头上的血若真是她的,那究竟是谁要杀她,这丫头可没与人结过仇。”

        玉枝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的坐在谢徵身边,也皱着眉头一副绞尽脑汁思忖的样子。

        转眼到了孙氏典当行门口,几人下了牛车,才走进店肆里头,就见一个套着不大合身的绸缎,脑满肠肥的妇女迎了过来,招呼道“哟,贵客呀,您里边请!”

        这妇女穿金戴银,好生贵气,她招待谢徵坐下,抬手时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镯子,谢徵一眼便瞧见了,玉枝亦是认得那枚镯子,主仆二人对视了一眼,谢徵随后就问“你是这儿的东家?”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同样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从案台后走出来,接了话说“我是东家,这位是内人。”

        谢徵循声看了一眼,店东已然走近,谄媚道“贵人看着眼生,是来当东西,还是赎东西?”

        “我是来查案子的,”谢徵侧目瞥了店东一眼,那店东似乎有些心虚,夫妇俩互看了眼,店东即刻就问“尊驾是?”

        “尊驾不敢当,不才会稽谢氏,大名谢徵,小字德音。”

        店东一听这话,忙拉着夫人向谢徵行礼,说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衡阳郡主大驾……”

        “免了,”谢徵不耐烦的抬了抬手,示意二人起身,“我只问你,近些日子,是不是有个叫谢缕的人常到你这儿来典当首饰?”

        店东似有些为难,讪笑道“当铺只认当票不认人,小人不知郡主口中的谢缕是何人。”

        谢徵想了想,也是,谢缕不识字,未必就会写自己的名字,签当票之时,兴许不曾签过名。

        她索性看了眼孙夫人的手腕,直言“她手上那枚镯子,原是我的物件。”

        店东一看那镯子,方才顿悟,忙示意夫人将镯子取下归还,紧接着又对谢徵解释道“是有个人常来小人这儿典当器物,那只镯子,就是他送来的。”

        话已说完,孙夫人那镯子还卡在手腕上没能取下,着实触了谢徵眉头,谢徵厌恶道“罢了罢了,这镯子与你也算般配,”让旁人碰过的东西,谢徵自是万不想要了。

        她说罢,继而问“那个人长什么样?”

        店东回想道“长得干瘦黝黑,可穿得不差,不像落魄之人,他今天早上还来过,当了一只红玛瑙宫绦。”

        红玛瑙宫绦?谢徵是有这样的物件,可她竟还没发现丢了,她秀眉一皱,甚是恼火,当下问“他还在你这儿当过什么东西?”

        “您请随我来,”店东请谢徵一行三人进到里屋去,将谢缕在此典当的几件器物尽数拿了出来,这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件,除去谢徵察觉的,还有禁步、玉牌、步摇、臂钏,甚至还有一只璎珞,这尽是她尚未察觉丢失的。

        谢徵见面前摆了这么一堆首饰,气得眼冒金星,果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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