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二十岁（11）

“天使小姐，一起来打台球吧！”

        即使在光线昏暗的室内，也坚持戴着墨镜的金发青年扯着大嗓门冲调酒师喊道，脸上一如既往地堆着充满感染力的愉快笑容，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这样愉快。

        千鹤擦拭着手里的高脚酒杯，闻声抬起头回答道：“算啦，我对打台球没什么感觉，就不上桌扫兴了。”

        “你不来才算扫兴吧，今晚大家都应该非常高兴才对！而且我们更希望看到你高兴哦！”

        医生：“我难得赞同信天翁的话，”

        宣传官：“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冷血：“要说哪里特别，”

        钢琴师：“只要听听这段录音带就知道咯。”

        千鹤歪了歪脑袋，看向了围在台球桌边的朋友们，他们这么默契，果然是有所预谋吧。说起来，mafia的青年才俊们什么时候变成如此熟练的气氛组了……

        她无奈一笑，配合大家幼稚的演出，从吧台后面绕出来，走到台球桌前。几个人给她腾出了空位，钢琴师晃了晃手里的那份录音，神秘地微笑着：“鬼牌，要不要猜猜录音带的内容是什么？”

        “虽然但是，你们希望我猜错吧？”千鹤接过录音带，顶着众人期待目光，感觉压力有点大。

        “当然，不然就没意思了。”医生说。

        “那我就随便猜喽——是中也的喝醉语录集锦？如果是这个，的确能给我们带来欢乐。”

        “没有那种语录，少拿不存在的东西来取笑！”中也几乎是红着脸为自己的酒品辩解。

        “嗯……那就是信天翁失恋之后的哭声吧，可能要播到天亮呢。”

        信天翁捂着胸口，假哭道：“我现在倒是能让天使小姐听听我心碎的声音呢。”

        “奇怪，你这家伙不是史上唯一一例没有心还能活着的案例吗？”

        “你不适合这种低端的笑话，外科医生。”

        大家得意洋洋地吵闹了一阵，千鹤笑着缴械投降：“实在猜不出来。你们赢了，现在可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了吗？”

        “好，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们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宣传官——”

        钢琴师这才放她一马，却把录音带递给了宣传官，由他将卡带放进录音机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音响中播放出一段原声。

        那是宣传官的声音，难怪钢琴师要交给他来播放，只听他的音频抑扬顿挫，原来是在朗读台词。身为专业的电影演员，他的功底自然不必多说。

        千鹤记忆力惊人，听到第一段就明白了，不禁屏息听了下去。

        然后是冷血的对手戏，他是个杀手，吐字短促有力，恰似锋芒毕露的短刃。

        信天翁活泼雀跃，擅长逗哏，对过程的享受快要化作实质从音响里溢出来，听得千鹤没来由地开始发笑。

        钢琴师声线多变，随心所欲地驾驭着自己的角色。

        医生的台词轻飘飘的最有特色，虚弱的气息总让人担心他一口气要喘不上来，就是这样断断续续的声音，有着令人不忍丢开的魔力。

        中也台词不多，听起来总有一股迸裂出的果断，那股属于黑手党的傲气和狠劲中又透着抹不去的柔软，安全感十足。

        他们所演绎的，全部都是那部漫改电影里的角色们，但台词和剧情都发生了改动，改成了她心目中所期待的样子。有趣的是，不管是专业的宣传官和冷血还是表现欲强烈的信天翁和钢琴师，亦或是关系最好的医生和中也，都没有选配男主角。

        千鹤看看录音机又看看围成一圈的熟悉脸庞，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们居然会用这么认真的态度准备这个别出心裁的惊喜。

        “谢谢你们。”她不知所措地说，“但是，为什么呢？”

        “千鹤小姐不是想要投资喜欢的改编电影吗？身为业内人士的在下，自然没有不捧场的道理。”宣传官优雅地微笑着，“原本只打算自己录，谁知这些笨蛋们得知之后，兴致也那么高涨，都嚷着要给你一个惊喜呢。一群毫无台词功底的笨蛋，光是教会他们技巧的功夫，就比我自己录音花费的时间多得多。”

        “我那个角色配得确实还不够满意。”中也挠挠脸颊，有些别扭地承认了。

        信天翁兴高采烈道：“但结果不是很圆满吗？所以，来和我们一起玩吧！为友谊举杆！”

        既然都这么说了……千鹤笑叹一声，从他手中拿过球杆，走到球桌前：“先说好，我可不会为了我们的友谊放水哦。”

        很久没有和旗会的同伴玩这么尽兴了，就算项目是她不怎么感冒的台球，大家一起消磨的时光也快乐得很。

        千鹤回去之后，先把录像带收好，然后照例教导敦如何控制自己的异能。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虽然中岛敦还无法在彻底虎化之后保持理智，但至少能够虎化的程度限定在一定的范围以内，这和他不断成长的精神意志是密不可分的。

        敦也烦恼过应该怎么阻止自己进入虎化的最后阶段，假如战斗时间拉得过长，或者遇到劲敌，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时刻保持清醒呢？

        千鹤告诉他，办法总是有的，不需要让他受不必要的罪。

        不知是谁说，要驯养一只猛兽，就必须给它戴上沉重的镣铐，消磨它的野性，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和猛兽都不必受伤。

        但是，千鹤本人没有训养白虎的打算，也知道这个问题终有一日会得到解决，自然会有异能给异能加以限制。而且，强制和血腥会把敦逼到另一个极端，这是她所不愿见到的。使人不为异化的异能所困，是她一直以来尽力去做的事，所以她一直坚持让敦学会自己控制，

        晚上敦约好要去镜花家玩，千鹤答应把他送过去，回头顺路到横滨的码头去看看有没有新鲜海产卖。她就这么独自走在海滨街道上，回想着太宰治说过的那些话，边抛硬币边闲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老家门口。

        是最初的家。

        千鹤停下脚步，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座熟悉的建筑，自从母亲说受不了海边的汽笛声，促使她决定搬家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到这里过。这种举动，多少有点逃避过去的味道，变卖房产也是急匆匆的，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地方。

        好在母亲向来深居简出，她们忽然搬走，也不会有邻居在意，更不知道她们会搬去哪里居住。这么一来，想要再找到唐泽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样的逃避，以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千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想回去做饭，毕竟mimic事件就要拉开帷幕，这种亲自下厨的机会不多了。甫一转身，她便看到有人停在了在院子另一头，用一种吃惊而怀念的目光注视着她。

        “啊……”

        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吐出一个艰涩的气音，好在紧跟着她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终于流畅地说了出来，“好久不见，福地阁下。”

        十年前，常暗岛战场。

        由于异能可以让意识分离出来，还是个孩子的千鹤本体并不需要亲赴战场。在某些长达几天的战局中，为了获得胜利，她通常都要被连续命令控制尸体冲锋陷阵，生理保障全靠营养针维持。

        那段绝望的日子里，所及之处全部只有无休止的斗争和残酷。从出生起就生活在温室里的幼女还无法理解理解为什么世界充满战争，而消除战争的方法又在何处。为了生存下去，她只能听从命令，从同类的牺牲中实现价值。

        千鹤以为自己或许永远都看不到战争尽头，她的信念和勇气无法支撑到那个时候。这时，这个男人出现了。

        彼时他正值壮年，豪迈而不拘小节，有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仪态气质，是战场上万众瞩目的存在。他甚至不是为国家而战，而是为世界而战。

        如果说森鸥外让当时的千鹤感到敬畏，那么这个人就如行走的信仰，只需要一句话就能令人为之振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更何况，他还将她从营养针和束缚带中解救了出来。

        “太失败了，无论如何，把一个孩子牵扯到战场里来，都是我等的失败。”

        他这么说道，大手一挥就让千鹤下岗，凭一己之力，阻止「高歌的亡灵」投入军事一线作战计划。

        碍于他的实力和名声，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反正这位英雄大人也会解决战斗的。

        千鹤记得英雄当时问过自己，要不要去做他的部下。她还听说，他是父亲的战友，曾在同一支军警部队里一起服过役。

        说真的她心动了，谁不想追随英雄呢，更何况还是把自己从无休止的黑暗中拯救出来的英雄，战争的终结者！但是千鹤没有如愿，出于种种复杂的原因，她错失了这个机会。

        后来千鹤不止一次地想到，假如那时候她真的追随福地的脚步，成为他的助手和部下，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这个人穿着普通的深灰色羽织站在海滨庭院的花墙前，却依旧难掩精英军警所特有的强大气度，好像光是站在那里，他就能够杀敌万千。

        福地樱痴，军警特殊镇压作战部队·甲分队队长，素有英雄之名的活的传奇。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但他完全称得上是她的故人。这个人和森鸥外一样改变了她的命运。

        那么，这位故人如今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哦，小姑娘！这么多年没见，都长这么大啦！”

        十年后的福地樱痴还是一脸爽朗的笑容，眼睛眯成两道缝，露出两排牙齿，抬手拍拍千鹤的后背。刚才那种强大的气场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的他看起来像一个随处可见的亲切大叔。

        千鹤无措地笑了笑：“福地阁下，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完全不输给岁月呢。”

        福地樱痴大笑：“还是这么会说话啊！时间过得真快，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该有二十岁了吧，生活过得怎么样？谈恋爱了吗？我那里有很多不错的年轻人，都是军警中的翘楚，还都是单身，有兴趣的话给你介绍啊？”

        “呃，不用了……”千鹤心说这种拉家常式的展开是认真的吗，干笑两声摆手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他也非常优秀的。”

        福地噢了一声，似乎有点失望，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嗓音冲她挤挤眼睛：“那有没有兴趣再收一个？”

        千鹤一脸黑线，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呵呵，没有呢。福地阁下，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别紧张，唐泽家的小姑娘，我这次到横滨来就是打算探望一下以前的老战友。”福地樱痴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千鹤的肩，示意她转向唐泽家的老宅，“之前我来过一次，才发现户主的姓名牌被换掉了，向邻居打听也没有结果，是搬走了吗？”

        千鹤放松下来，维持着从容的微笑，回答道：“几年前确实搬过一次家，离海滨很远……”

        “这样啊，你母亲还好吗？”

        “家母近来抱恙，不太爱搭理人，除此之外一切都好。”

        千鹤轻轻挣开福地樱痴的手，退了半步，赔笑道，“站在别人家门前说话也不合适，马上就要到饭点了，您难得来一趟，不如我来做个东道主，请您去最值得一试的餐厅，再好好叙旧如何？”

        旋即她又补充道：“虽然我只是一介打工人，但为您接风洗尘还是足够的。请吧，福地阁下。”

        福地樱痴同意了，不过哪有让小姑娘请自己吃饭的道理，立刻保证钱由他来支付。

        千鹤满口应下，余光瞥见福地随身携带的箱包，又在这位过于敏锐的沙场老将看过来之前移开视线，笑盈盈地为他指向了一家由黑手党管理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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