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如果不争取，就会一无所有
林芳菲在茶馆里和林芬一桌搓麻将，林芬今天的手气不好，总是给林芳菲放胡。她气不顺，喝了口热茶，说道“明年我家美希和芳菲家琳琳就要读一年级了，孩子长起来真是快啊。”
麻将搓得哗哗响，林芳菲码好牌，“是啊。”
“芳菲，你也别气馁，要是琳琳实在跟不上进度，可以多读一年学前班，反正她年纪小。”
林芳菲懵了，“你说什么”
“琳琳期末考试不是考得不太好吗我听说刚及格。可别为了赶进度，让孩子受罪，基础扎实最重要。我本来也是这么要求美希的，想着她如果考得不好就再读一年，可是试卷一拿回来，考了90分呢，那继续读一年级应该也没问题。”
林芳菲可算听出些门道了，她斜睨了林芬一眼，“谁跟你说我家琳琳刚及格了”
林芬心想，你就装吧。
林芳菲抓好牌，笑着说道“琳琳学得认真，成绩也不错，考了99，只差一分就满分了呢”
林芬瞬间呆住了。
牌桌上另外两个女人称赞道“哟，这孩子以后准有出息。”
林芬脸色变了，“林芳菲，这点小事你不用编瞎话骗人吧”
“我用得着骗你吗不信你去问问周老师，老师那里有成绩单。”
林芬心里也明白，这样的谎话一下子就能被拆穿，林芳菲至于蠢到这种程度。那就说明景琳那个小丫头真的考了99分
林芬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觉得脸都丢尽了。偏偏牌桌上另外两个女人还不懂看人眼色，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林芬一眼后，又继续夸林芳菲女儿聪明伶俐。
林芬气得鼻子冒烟儿，她闷声打着麻将，从小到大这还是林芳菲第一次赢过她。这种感觉既耻辱又憋屈，她恨不得立刻把在外面玩的陈美希抓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过得飞快，小时候年味很足，吃着糖果瓜子，看着春晚，就感觉幸福得不得了。
景琳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只不过有时她会小手托腮，望着对面楼想，为什么还没看见屠墨初出来玩呢
陈美希被妈妈骂了一顿，哭得稀里哗啦，她辩解道“90分很多了，杨军才考了50”
“我是让你考赢景琳”
“妈妈，下次我一定可以了。”陈美希抽泣着，“除了景琳，班里我考得最好。”
林芬一想也对，陈美希好歹拿了九十分，小区里其他的孩子都是皮猴，唯一一个不知道分数的就是屠家那个断腿的，不过那样的孩子，能指望他考得多好说不定根本不及格。
林芬戳了戳陈美希的脑袋，“过完年好好学习知不知道”
陈美希连忙点点头。
假期的时光总是快乐而短暂，转眼间，同学们迎来了学前班的下学期。
在小景琳眼里，陈美希依然高冷，小胖子杨军常常大吼大叫、魔音穿耳，而角落里的屠墨初，没有再主动和她说过话，仿佛那天告诉她在仓库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等到这学期末时，学校颁布了一项政策，学前班考试取消
班里像杨军这样的，简直乐翻了天。其余学生们也大多是高兴的。只有陈美希惆怅地想，不考试的话，是不是上了一年级才能超越景琳
时间悄然流逝，夏天到了，周菱老师送走这批孩子。他们就像是初生的小幼苗，充满希望，却不知道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向孩子们挥着手，“小学生们，加油”
从一无所知到已经懂得遵守纪律的孩子们，都乖乖答好。
屠墨初六岁了。他的腿没能像妈妈说的那样，长大了会再长回来。他每晚睡觉前都会看看断肢的残缺处，可是它们依旧光秃秃的。
升入小学一年级之前，屠墨初听到了方兰芝与屠奕谦激烈的争吵。
方兰芝冷笑道“一年级没有再能帮墨初上厕所的老师了”
“我说了我会拜托一下老师，送礼请他们帮忙”
“能拜托一年，那以后呢，五六年级呢初中高中呢你能拜托一辈子我会找医院给墨初安装假肢，倾家荡产也会让他重新站起来”
“兰芝，你别冲动，墨初还太小了”
屠墨初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裤腿，他想说，自从幼儿园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再也没有让老师帮忙上厕所了。他不懂什么是“假肢”，但是他听懂了“重新站起来”。
漫长的暑假过去，屠墨初的父母终于彼此达成妥协。
孩子最适宜安装假肢的年龄在十岁左右，太过稚嫩的身躯承受不住假肢练习的痛苦，他们决定把这件事压到屠墨初九岁。
小学开学比学前班热闹多了，初秋九月，学前一班的孩子升学到一年级一班。
景琳惊奇地发现一件神奇的事情，她脑海里颇为清晰地出现了自己上四年级时的记忆。
那时候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从家到学校的一段在修路，小区里的孩子们每天得绕小路去上学。第二件是舅舅开车撞了人，赔了一大笔钱，妈妈边哭边用攒下的积蓄填补这个无底洞。
景琳年纪小，不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感觉到这两件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更能引起小小的她注意的是，新的班主任老师。记忆中一年级的班主任是余欣洁，一个三十来岁脾气有些坏的女人，景琳记得自己有一次作业忘带，被她打过掌心。
景琳下意识畏惧这个并不和善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不安地问道“妈妈，我可不可以去一年级二班念书呀”
林芳菲抱起她，一脚踏过水坑，“不行，学前一班的学生只能去一年级一班读书。”
景琳有气无力地趴在林芳菲怀里。结果去报名时，她才发现笑着迎接他们的女老师并不是余欣洁，而是一个知性的女老师，叫白静岚。
景琳不由一愣，这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辈子她少上一年幼儿园，于是走向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原本她现在应该念学前班，所以如今老师随之改变，这也同时意味着未来将会变得不可预知。
景琳悄悄看着这个陌生的班主任，白静岚笑着给她登记，然后对林芳菲夸赞道“我看过景琳在学前班的成绩，很不错。”
林芳菲连忙回道“谢谢老师，以后麻烦你了。”
“不客气。”白静岚沉吟片刻，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问林芳菲，“你们和屠墨初是一个小区的吗”
“是的。”
“登记好就没事了，报过名的孩子明天来学校上课就行。”
白静岚提前知道自己班上会来一个烫手山芋，还和学前班的周菱老师聊过。她是教小学知识的老师，一届会整整带六年，语文和数学老师都是女老师，非亲非故，总是不方便一直帮渐渐长大的屠墨初脱裤子上厕所。
周菱叹了口气，“他很敏感，在学前班一次也没有让我帮忙上过厕所。如果可以，请你多帮忙照顾照顾他吧。”
白静岚有些惊讶。她也知道这样有残缺的孩子成长非常不容易，因此分外关注了下班上和屠墨初同一个小区的几个小朋友，景琳、陈美希、杨军、李茂。
因为一年级有其他转过来的学生，一班如今总共有56个学生，不会有人单出来，这次屠墨初是有同桌的。
但是听周老师说，屠墨初对所有人都很排斥，无论哪个孩子和他做同桌，恐怕都会有矛盾。
屠墨初上一年级那天提早来到学校，白老师冲他招招手，他顿了一下，目光在晨曦里寂静得仿佛破晓时分的天幕，然后自己推动轮椅过来。
白老师了解过屠墨初的脾气秉性，也未多言。她把一份成绩单放在他的面前，上面有四个名字圈了出来。
白老师轻松地说道“屠墨初，老师跟你玩一个游戏，你指一个名字，那位同学会成为你的同桌。”
白老师知道只上过学前班的屠墨初字认得不多，她想通过这种公平的方式，让这个孩子选出来一个同桌。
四个人是不是小区里的四个孩子呢屠墨初漆黑的眼眸静静看着四个名字，他确实认不全。
可是陈美希是三个字，他能猜到哪个是她。茂字有个他认识的草字头，他也认出李茂。杨字是木字旁，杨军名字后面有他的成绩，50。剩下最后一个应该是景琳了吧，99分，没错。
他看了很久，白静岚忍不住催促。
学前班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他如果不争取，就会一无所有。生活对他并不友善，这个世界可能只有自私的人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景琳”两个字上。
景琳重新和屠墨初成为了同桌，她开心极了，眼睛闪着灿烂的光。她的小奶音软软的，“屠墨初，我明天把游戏棒带来一起玩好不好”她的记忆虽然超前，但是因为心智所限，依旧童心不减。
屠墨初嘴唇紧抿，不愿说话。
班上大多数人都有了自己的新同桌。屠墨初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他剥夺了景琳四分之三不做他同桌的机会，才换来了接下来六年与她的相处。
因为同桌再次成了屠墨初，景琳高兴极了。第二天出门前，她把妈妈买的细细的彩色小棍装进书包，准备下课和屠墨初一起玩。
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是孩子们经常玩的挑棍游戏。手先握住全部小棍，垂直于桌面，然后猛地松开，小棍会朝各个方向散落，然后一根根捡起来，过程中不能动到别的小棍，谁挑回得多谁获胜。
景琳把小棍散开，说道“你先。”
先挑的人有优势，孩子们玩的时候都想第一个来，屠墨初看看景琳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眸，点点头。
屠墨初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可他冷静得不像个一年级的小孩子，沉着地捡起难度超高的小棍。景琳的小胖手笨拙，玩得不如人意。
一共五十根小棍，最后屠墨初47根，景琳3根。
看着屠墨初手中一大把五颜六色的小棍，景琳萌萌地眨了眨眼，再看看自己手里孤零零的三根，终于知道跟屠墨初玩游戏原来这么无聊。他面无表情，让她毫无游戏体验。
年幼的屠墨初并不懂得退让，他好似顽强耸立的幼树，迎着狂风暴雨，却还不够强大，最可能的结局是被生生折断。
景琳咧嘴笑了，露出小乳牙，“屠墨初真厉害。”
景琳继续和他玩，然后一路被他虐。他不会让着她，这个游戏玩一直玩到这学期结束，她依然不能在屠墨初手下挑到超过十根。
景琳稚嫩又柔软，用一个孩子最大的宽容包容着屠墨初的凉薄。
第二个炎热的夏天，从来不在学校喝水的屠墨初会带着一杯水，越过那条三八线，水杯出现在小景琳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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