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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建筑史助教和法语语伴


美国大学是很不好混的。

        开学三周以后,阿壮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首先就是法语课,简直是以火箭般的速度向前推进。第一周问好,第二周数字日期,第三周布置的作文题目已经变成“我的一星期”。

        班上的同学有不少在高中学过一年法语,还有人跟法国同学住在一起。开学才三周,他们就能跟法语老师自如对话,上课总能抢答。没有法语根基的学生,像阿壮这样的,只能安静地坐在课堂里,等老师点名。

        建筑史课也没好到哪里。第一节课讲完课程概要后,立即布置了长达120页的阅读内容。120页,对英语母语的学生而言也是不小的阅读量;阿壮是踩着sat语文最低分数进的耶鲁,面对这样大的阅读量,登时傻了眼。

        整整一晚上,翻着字典查生词,不过才看了二十页的导论,甚至没看到第一章。第二天肿着眼睛去上课,教授已然开始讲授古希腊的建筑与城市。因为没有看第一章的内容,便无法听懂教授口中的一连串希腊语音译词。

        建筑史大课,还要分成几个小组讨论。讨论课是最难熬的。周围的美国学生发言踊跃,经常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在来耶鲁之前,阿壮锻炼英语能力的地方,不过是中国高中的英语课堂;身边无论老师还是同学,讲的都是中国式英语。而在真正的美国课堂,所要面对的不仅是美国各地的口音,阿拉伯人、日本人、印度人、拉美人、欧洲人,都有各自的口音,何况还夹杂着各种专有名词。阿壮经常听得一头雾水,连听懂都不行,更遑论参与课堂讨论。有时,一个生词在别人口中重复多遍,仍然听不明白。

        领导讨论课的是建筑学院的研究生。建筑史课人多,配了好几个助教。阿壮所在的课堂,起初来的是个白人,后来换成一个华人,英语很好,但有中国口音。名字叫作zitengdu。

        按照中文顺序,这个名字应该读成duziteng。难道这位助教老师,芳名“肚子疼”?

        杜助教长着一张马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干净而书生气。讨论课反正也插不上话,阿壮就坐在角落盯着那张脸看,越看越觉得……好帅……还有……脸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结果一发呆就被逮住了。杜助教目光扫向阿壮,说:“我希望每一位同学都能参与进课堂讨论。坐在角落里发呆的那位同学,你能为我们概括一下希腊青铜时代的城市发展吗?”

        阿壮呆住了。“在古希腊……”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同情,有嘲笑。

        助教转向其他人:“谁能帮她?”

        琳达的手立即高举在半空。杜助教点点头,琳达侃侃而谈:“总体而言,迈锡尼继承了克里特岛上米诺安时代的宫殿风格。但是迈锡尼时期的建筑更加风趣,也更大胆。因为他们开始尝试新的建筑技巧;而米诺安人却更忠实于固有陈式……”

        下了课,阿壮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往教室外走。怎么办呢?语言的问题实在太严重了,好像连克服的办法都没有。周围美国同学谈笑风生,而自己只能看着别人热闹。阿壮离开人群,一个人走在老校园的树荫底下,只觉得无比挫败。

        第三周要交一篇有关古希腊建筑的小论文,要求三到五页。阿壮写了米诺安时期的道路系统和下水道系统,并将之与春秋齐国故城的下水道系统做了比较,一写就写了八页。阿壮跟琳达一起交的论文。琳达只写了三页。

        论文发还时,阿壮吓了一跳。琳达拿了a,阿壮只拿了b。

        阿壮不服气,想找助教理论。助教每周有两小时的答疑时间,可是杜助教的答疑时间,刚好跟阿壮的代数课冲突了。等阿壮从代数课出来,狂奔到建筑学院的助教办公室,杜子腾已经收拾书本准备撤了。

        “等一下!”阿壮用中文喊。

        杜子腾微微蹙了一下眉,低头看一眼腕表,用英文说:“我的答疑时间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五分钟。”接着迅速在办公桌后坐下来。

        “你是中国人吧?会讲中文吧?”阿壮坐在桌前,掏出作业,“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别人写三页你给了a,我写了八页你就给b?”

        杜子腾用英文回答:“我觉得我已经把评分原则列得够清楚了。如果你能抽出一点时间读一读课程大纲后面的评分标准,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这篇作业只有b。”

        阿壮心里想:好端端两个中国人说话,为什么非要用英语?于是坚持用中文说:“我看了。论点明确,我有;紧扣课程内容,我有;逻辑清晰,我有……”

        杜子腾固执地说英文:“那么引用呢?脚注呢?参考书目呢?你按芝加哥标准做了吗?语法呢?措辞呢?我不是校对员,没有义务帮你改文法吧?还有,这次作业的目标是加深对课程内容的理解,你真的觉得你可以拿公元前一千多年前的米诺安建筑,跟你所谓的齐国建筑做比较吗?”

        阿壮激烈地问:“为什么不行?”

        杜子腾冷静地说:“你对你的研究对象理解多少?你说的齐国,是春秋还是战国?你查了考古遗址发掘报告了吗?评估了文献学家对城墙遗址的分析了吗?你查的什么东西?谷歌?百度?维基百科?”

        阿壮捏紧拳头:“我查的是中国期刊全文数据库。”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那上面90的东西都是垃圾。”

        阿壮愣了一下,仰头问:“你是中国人吗?”

        杜子腾的脸紧绷起来:“我是中国人,也不能让中文论文质量更好一点。”

        他最后说:“现在你在这里,就得按这里的规则来。回去好好看一遍大纲要求,芝加哥规范,再多看几遍jstor的专业论文。”

        阿壮收了作业,出门前转身说:“你觉不觉得,我们之前好像见过面……就是那天在泳池……”

        杜子腾推了推眼镜,看了她一眼:“不觉得。”

        阿壮怏怏走出门,心情低至底谷。她在厕所里洗了把脸,走出门,然后在厕所门口的饮水处喝水。

        美国大多数建筑物里都有直饮水台,按住按钮就有水柱从喷嘴里出来。喝水时要把腰弯下去,头低下去,把嘴凑近喷嘴。阿壮低头喝水的时候,男厕所里走出来两个人,正在讲中国话——好像是两个助教。

        助教甲:“刚那个学生的名字好古怪,居然姓zhen,名字叫作qiangzhuang。哈哈哈!”

        助教乙:“姓zhen名qiangzhuang。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助教甲:“名字叫qiangzhuang,还是个女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助教乙:“‘真强壮’!还是个女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助教甲:“哈哈哈……你说我们要不要说轻一点?万一被人听见?”

        助教乙:“怕毛!我们讲中文又没人听得懂……真强壮!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助教甲乙两个就在那里笑啊笑啊。

        阿壮气得一口水从嘴里喷出来,转身面向讲坏话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杜子腾,看到是甄强壮同学显然受惊不小。

        阿壮抡起一只拳头,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墙壁上,朝杜子腾大吼:“你们!在笑谁!”建筑学院那座钢筋水泥的大楼登时抖了三抖。

        助教甲被阿壮的气势吓到,躲到杜子腾身后,一面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看你!我就说!以为就你懂中文!”

        杜子腾极其冷静把助教甲的手从胳膊上掸去,极其冷静地推了推眼镜,对阿壮用英文说:“祝你一天愉快!”跟助教甲大摇大摆地从阿壮身边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阿壮收到杜子腾发来的一封邮件。邮件带着两个附件,一个是她的作业,写满了批注和评语,不但修了语法用词,指出论文漏洞,还附了推荐书目。

        另一个附件是一张社团海报,内容是耶鲁武术协会正在招新。

        阿壮对社团活动没什么想法,原因是课业负担太重,根本腾不出时间。唯一报了名的一项课外活动是学校语言中心的语伴交换项目。

        在白斯图书馆外的绿色草坪上,阿壮见到了自己的语伴。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法国大男孩,有很好看的眉眼,高耸的眉骨,深色的头发,从正面看是一枚标致的欧陆帅哥。

        ……当然这是从正面看。

        然而,从背面看……如果从背面看……

        深褐色的头发,在帅哥的头顶圈出了啤酒瓶盖大小的一圈空地。

        这个法国帅哥……他……是个……秃头……

        秃……头……头……

        阿壮看得心滴血。上帝他是多么的残忍哇。给你一个好看的正面,就会塞给你一个秃头的背面。给你一个亮丽的青春,就会塞给你一颗——啊不只一颗——青春痘。

        法国人名字叫作让-卢克·布鲁内,是宗教学系的博士研究生,主攻佛教,做禅宗。禅宗虽然发源于中国,但因为近代中国文化的没落,在国际上占据佛教话语权的是日本方向的学者,主导研究领域的也是日本禅宗。当然,因为古代汉语是古代日本上层社会的通行书面语,做日本禅宗的学者都需要学习文言文。让-卢克上大学之前就会法德英三门语言,后来又学了梵文、藏文、现代日语、古代日语、古代汉语……现在觉得有必要复习一下现代汉语,于是来参加了这个语伴项目。

        阿壮听完了让-卢克的自我介绍,偷偷数了一数……这个法国人会九门语言!阿壮先生了怯意:“我我我,我只会中文……唉,欧洲人真的都好厉害,生下来就会好多语言。我们中国人就只会说中文,哈哈哈。”

        让-卢克笑了笑,说:“我可不那么认为。我看到你的个人介绍里写了‘莆田,福建’,所以除了普通话,你一定也会福建的语言吧?”

        阿壮说:“嗯,福建有好多方言。我妈妈是福州人,我会说莆田话和福州话。莆田话、福州话跟闽南话又不一样……不过,这都是一些方言,并没有什么用处……”

        让-卢克说:“没什么用吗?我并不那么觉得。方言是一个政治问题。严格的语言学上没有方言的界定。只要两种语言不能交谈,它们就是独立的语言。莆田话与福州话的差距,也许跟法语与西班牙语差不多,为什么不算两种语言呢?你刚才说欧洲人很厉害,生下来就会好多语言;可是你生下来就会莆田话、福州话、普通话,又学过古代汉语……哦,再算上英语,你还在学法语,那么你就有六门语言了。我们的差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你也很棒!”

        阿壮睁大了眼睛:“啊?这样吗?……可是,现在,城里的小孩都已经不太会莆田话了,学校也不让讲莆田话……”

        让-卢克眨了眨眼睛,说:“是吗?那么当所有小孩都不再会说莆田话的时候,这门语言就死去了。”

        阿壮跟让-卢克每周末见一次面,有时在白斯图书馆门口的小咖啡店,有时在约克街的巴黎贝甜。让-卢克带来他正在研读的佛经,问阿壮对于里面文句的看法。阿壮带上自己的法语作业,听让-卢克讲关于法国的事情。

        学连音联育的时候,阿壮非常崩溃,觉得自己太笨。让-卢克安慰她说:“这个不光对外国人来说很难,法国人自己搞不清楚。”

        “所以说法国人也很笨吗?”

        “比美国人聪明一点。”让-卢克轻声笑说,“我小时候,我也搞不清楚连音联诵。比如鸟这个词,unoiseau,因为连音,我就以为鸟是noiseau。”

        让-卢克就拿法国小朋友学的数字歌讲连音规则。

        un,deux,trois,nousallonsaubois

        quatre,cinq,six,cueillirdescerises

        sept,huit,neuf,dansunpanierneuf

        dix,onze,douze,ellesseronttoutesrouges

        一二三,我们去森林。四五六,摘樱桃。

        七□□,放进新篮子。十十一十二,她们都变红。

        讲完以后,让-卢克就问阿壮,中国有什么数字儿歌。阿壮就给他念:“你一我一一休哥,你二我二王小二,你三我三三毛流浪记,你四我四四大金刚,你五我五参见五公主……”

        阿壮念完了,让-卢克就要她解释。

        阿壮傻眼了——这这这,这怎么解释。

        有一次他们约在城中的披萨店。纽黑文以披萨闻名,而那家店就是经典披萨店,总是人满为患。

        让-卢克很早订了靠窗的座位。店里光线昏暗,播放着金属乐。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讲自己家乡的事情。让-卢克家在里昂以南维埃纳附近的小镇。他给阿壮看故乡的风景照片,有罗马时代的庙宇遗迹,有石头做的基督教堂,有河流和古朴的石桥,还有他妹妹和他们家的狗。

        阿壮指着石桥说:“我们家以前也有石桥。跟这座真的很像!”

        让-卢克问:“现在呢?有没有你家附近的照片给我看?”

        阿壮吐口气,说:“早没啦。我也没什么照片。我们家附近只有一个寺,没什么好看的。”

        让-卢克微笑说:“我知道,是少林寺中的一座。在历史上它是一个禅宗寺院。我就想看寺啊!”

        阿壮微微吃了一惊,忽然明白过来:“我懂了,你选我当语伴,就是因为我从莆田来。”

        让-卢克没有否认:“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想利用你。只是,你看,这是我的专业。我几乎走遍了日本的禅宗大寺,可是我没怎么看过中国寺庙。我看到你的个人陈述里说,你去过很多寺院……我于是想,也许……”

        阿壮打断:“我是去过。可是我只关心建筑,不关心佛教。”

        让-卢克笑了:“我认为,你不能抛开主导它的理念,讨论建筑形式本身。”

        阿壮沉默了一下,说:“莆田少林寺……你去了会失望的,真的。那个少林寺是新修的。你可以去泉州的那个看看。但是也一样,新修的。都是旅游景区。没有历史,没有传统,它什么都没有。”

        让-卢克温和地说:“所有历史和传统,都是由人来建设的。”

        阿壮情绪有些低落。让-卢克换了话题,讲回法国。他想逗阿壮笑,就讲法国南方和北方不同的贴面礼。让-卢克是南方人,他们见面要行两遍贴面礼,左边两下,右边两下;可是,北方人见面只行一遍贴面礼。这样,当北方人遇见南方人时,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行礼了……只贴一次,南方人就觉得北方人冷淡;可是贴两次,北方人就会觉得南方人热情过头……

        阿壮被逗笑了。让-卢克说:“你是南方人吧?我们都是南方人,那我觉得,我们行两遍贴面礼,应该没有异议……”

        还没等阿壮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忽然越过桌上的爱尔兰铃花,微笑着凑至跟前。他在阿壮面颊上左一下、右一下地贴了两次。

        阿壮好像被雷劈了一样坐在原地,只觉得面颊热乎乎的……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面颊。

        只觉得心脏翻滚着,咆哮着,害羞着又抗议着:连亲妈都没这么贴过好嘛!

        还没等她想清楚要怎么反应,让-卢克已经笑吟吟地坐了回去。

        阿壮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她看着对方灰蓝色的眼睛。这是什么意思?是她多想了吗?贴面礼对法国人来说是很日常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什么吧?

        可是……这毕竟是个法国男人啊……法国人听说都是很……

        阿壮低下头,服务员送上沙拉。这时听到远处有人叫:“威尔!你站在那里干什么?来这边啊!”

        阿壮抬头,发现威廉白斯站在酒吧跟前,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们目光相遇。

        威廉白斯冷漠地移开目光,望了让-卢克一眼。接着迅速转身,向他的朋友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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