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邵轻鸿对他说完了那些话，又开始闭嘴当哑巴。
小少年估计是难得的直白，虽然说出来了，但是别扭怎么都挥之不去，又不能对着面前的人发出来，只能自己闷着消受。更忐忑地是，他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话是什么看法。
尤其是自己说完后，对方就安静下来了。
他看似淡定站着，手心里隐隐出了汗。
小孩朴素的直白，让洛书辞陷入沉默。片刻后，他突然说：“对，你就是个傻子。”
没见过傻成这样的，眼巴巴捧着一颗心凑上去，生怕不被人摔碎。
邵轻鸿最怕他不说话，都没听清就“嗯”了一声。
“你就是个傻子。”洛书辞又重复。
邵轻鸿：“……”
“傻子一个。”
听是听清了，于是他干巴巴道：“你说得对。”
夜色清朗，圆月如水，风吹荡着，脚下的影子也泛起微波，传递到心腔。
“算了，你想来就来吧。”
小少年一怔，神色呆愣：“……诶？”
这突兀的话题让他猝不及防，洛书辞没再管他，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去睡吧，明天记得跟着。”
没等人回答，就没了影。
背影有多洒脱，脚下就溜得多快，风也追不上来。
留下一个茫然的小少年，满腹心思堵在喉口，不知今夜尚且能否入眠。
回到房间，金子仁早就没了影子，不知去哪里鬼混。阿沐倒是还在，双手托着下巴，手肘支着桌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洛书辞走过去，弹了下他的脑门，阿沐打了个激灵，瞬时清醒了。
吃饱喝足，小孩就容易犯困。
“怎么不回去睡？
见到是师兄，阿沐就不着急了，掩嘴打了个呵欠，擦擦眼角的泪：“想等你呀。”
这小屁孩惯会嘴甜，脑瓜子笨是笨了点，真要看人眼色一句赛一句甜言蜜语。
洛书辞想，这两小孩能匀一匀就好了。
一个唠叨得要死，一个要么过分沉默，要么过分直白。天赋全点一起，好似平庸点能要命。
——平庸点多好。这么突出，还不是被人逮着使劲薅，皮肉骨血都拆分干净，刮得一点不剩。
“大师兄，”阿沐擦眼泪的手停下来，迟疑道，“你是不是在想事情？”
洛书辞不答反问：“很明显吗？”
小孩诚恳点头。随即想到什么，又强调：“不是很多，就一点点。”
为了证明，他还伸出手来比划，证明只有“一点点”，末了还像模像样地点头，表示一丝一毫不夸张。
“有困难的话，可以跟我说哦，”阿沐拍了拍小胸脯，“我也算是个大人，可以帮师兄解决问题了。”
小孩儿眼神纯粹，他并不能理解大人的忧愁，也不知道解决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他只是照猫画虎地说着半懂不懂的话，想为人分担去愁绪。
啼笑皆非，却又那般真挚。
所以才是小孩子。
“用不着你，我自己能解决。”
洛书辞捏他的脸，然后把人抱起来：“睡觉吧，很晚了。”
阿沐打了个呵欠，脑袋埋在他颈窝处，含糊不清地说：“没关系的，我相信师兄能解决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我……们都相信你……唔……”
“是吗？”
洛书辞笑道：“那就承你这个小不点吉言了。”
洛书辞将他带回另一边房间。小孩这年纪吃得多睡得香，看着个矮，实则敦实得很，换下衣服的时候，更是能看到小胳膊上鼓鼓的，全是软肉。
截然相反的是另一个小孩，喂了好些天，从邵家坑出来的天材地宝也明里暗里塞了不少，结果是个漏气气球，就是不见长。
洛书辞经常念叨白喂了白喂了，一边变换着花样投喂，转头明示两朋友刮油水的时候更用力点。
小孩么，正餐吃不下，零食也不能少啊。
一天十顿，不带重样，终于见了点起效。
结果就这两天，一口气又掉了回去。甚至更单薄了，倚在墙边看他的时候，像一道暗色的剪影。
洛书辞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人比黄花瘦。
养个小孩，比大姑娘家的还费劲，他家四师妹都没这么娇气。
真要放养，能适应吗？
头大。
洛书辞最终还是没舍得下狠手，他干脆顺其自然了。
毕竟笼养得经过家长同意，他说话不算数。
然后就这么过去一夜。
想通了的洛书辞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舒畅了。他伸着懒腰推开门，果不其然看见一只蹲守的小少年，不知多早就偷摸过来，抱着剑守着，跟镇门神兽似的。
邵轻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着就没睡好。见到他出门，他下意识地跟上，走了好几步，才想起来要打招呼，于是低着声音说：“……早。”
就一个字，多了就不敢再说，怕惹人嫌。
“早。”
洛书辞也同样回了。
于是又没了话，邵轻鸿默默跟着，像影子的护卫，走哪跟哪，不远不近的距离，还能随着日头转移方位，贴心得很。
还真是“跟着”啊。
洛书辞就没在意，或者说想通了事情后，他就没那么纠结了。
其实说到分开，洛书辞也没那么洒脱，多少处出了感情，真要说不养了吧，半途而废不是他长项。可真要带回去，出问题了他又整不来。
说到底，还是他修为不够。
若是修为顶天，洛书辞就光明正大把猫带回去养了，一天三顿地撸，摸到人秃毛。
想到这里，洛书辞失笑，他低声自言自语：“好吧，其实真养着也不赖。”
“什么？”
声音太低，邵轻鸿没有听清。洛书辞收敛了笑，就剩眼角边那点含糊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仔细，调子则是拖得懒洋洋的：“我说，你是想一路跟我到长崖山去吗？”
邵轻鸿一顿，洛书辞以为他不会回答，刚想转头，就听他说：“不会的。”
哟，这回答。
洛书辞讶异：“你想通了？”
“没有，”邵轻鸿摇头，他正站在洛书辞背后，意识到后又停下了，“你不同意，我不会跟着的。”
他不想惹他生气。
昨天邵轻鸿一夜没睡，总算是想明白了点。他太过于急切了，不闻不问就提要求，是人都会反感，父母曾经教导他礼节，那一刻好像被忘了个精光。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是被禁魔之地的不知名回忆影响了。
邵轻鸿并不记得那些片段的画面，那大概是很悲惨的，然而并不是他，唯独那份苦涩跟痛楚至今还能与他共鸣。
出来之前，邵轻鸿还想着跟他们好好道平安，然后说清楚意外。出来之后，他眼里心里只剩下那道湖蓝色的身影。
所有的想法都抛掉，那一瞬间，他只想要抓住这个人。
心随意动，本能比反应更快，结果险些酿成大错。
邵轻鸿想，是他做得不对，才会让这人如此生气。
难得恢复如常，他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小孩安分又懂事，乖得简直不像样。洛书辞不自在地拈了一下发尾，才换回语气说：“我不能答应你。”
见小少年没吭声，他又道：“收徒是大事，我不能代替师父做决定。你可以先随我回去长崖山，若是师父没有意见，其他弟子也都同意，那你自然能够留下。”
“若是不能得到全员同意，你就只能离开，你明白了吗？”
邵轻鸿认真点头，他怕洛书辞不信，还郑重道：“请放心，如果不能征得贵派同意，我会离开。”
双方达成共识，这样一来，算是了结了洛书辞的心头大事。
过分顺利，还让洛书辞有点难以适应。他摸了摸还有点负罪感的小心脏，转过身拍了拍邵轻鸿的脑袋：“其实以你现在的天赋，去哪个宗门都一样，你如今可是抢着要的香饽饽呢。”
“是吗？”邵轻鸿从善如流，“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宗门。”
洛书辞来了兴致：“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东水府很大，宗派多，但是大宗门就那几个，”他边走边道，“东水府十三郡，统共十三个镇守宗门，你只需要记住这些就好。”
邵轻鸿一直关注着他，见洛书辞神色如常，故认为这是常识，便点了点头。
他不知晓，这绝不是旁人眼中的常识。
这个世界很奇特，灵气并非依附在灵脉上，而是融入了江河湖海中，如脉络般遍布整片大陆，孕育生机，散布灵气，被誉为生命的河流。
因为水带来福祉，所以宗门取名选址都会选择水多的，沾沾福气。
河流的源头不可考究，又传闻这条河的尽头归于天上，故而得名为问仙川。
叩问天地，得道成仙。
问仙川将大陆划分成三块。东水府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然而这片大陆何其宽广，光是一个郡，有名有姓的宗派就不止成千上百，更遑论占据了资源顶端的十三个镇守宗门。
那是真真正正的庞然大物，是难以触及的天之骄子。
邵家这样的中型家族，在他们眼中，只能算蝼蚁。
“如今占据首位的宗门是玄云宫，其次是跟观水坊，西南的医谷也是一大势力，无极剑宗也风头正盛，你若修剑，选他们最合适……”
洛书辞说了一通，口有点干，随手从储物戒中取了个玉瓶灌了两口，任由邵轻鸿自己接着消化。
正安静着，突然听见提问：“还有一个呢？”
刚刚介绍宗门，洛书辞只说了十二个。唯有一个从头到尾连个字眼都没提。
“那个啊，”洛书辞漫不经心把玩着玉瓶，“那是个神棍门派，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跟非法邪教聚会似的。虽然实力挺不错的，奈何脑子有坑，你不用在意，更别听他们的，免得被带进沟里。”
邵轻鸿抬眼看他。
说这话时，洛书辞语气与平时一样，他却难免有些在意，总觉得那不着调的介绍下，是难掩的冷漠。
但是他让不在意，邵轻鸿就真的不去在意了。
他点头：“我明白了。”
“所以你选什么？”
洛书辞又笑眯眯地凑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着急，好好挑。”
“东水府十三郡，哪哪都是好风景，别困死在一处地方。你得多去看看，多去想想，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没等他回答，洛书辞就走开了：“不用跟我说，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人去如风，不留痕迹。
邵轻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一夜与月光长剑相伴，他看着无异，实则后背一片潮凉的露气，冰凉凉地贴着皮肉。直至日头升起，身体才慢慢回暖，待到暖阳一照，仅剩的那些凉意也立刻消散了。
可是他已得屋舍遮风避雨，又怎么会畏惧这点露气？
“如果让我选，”他轻声道，“我还是想去长崖山。”
不能当面说的，说出来又要惹他生气了。
小少年茫然苦恼，他抱着长剑想了想，决定去叫阿沐起床——这是个好主意，不会惹怒到谁。
刚走到房门口，邵轻鸿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书生，笑眯眯地等候着他。
邵轻鸿：“……”
他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别啊。”
金子仁转瞬就堵在他面前，腰间的扇子抽出，抵在他身前的长剑剑柄上。
邵轻鸿不得不停在原地，警惕地望着他：“你要干什么？”
金子仁这才收回扇子。他慢条斯理地转动手腕，水墨绘制的扇面打开，挡住了他下半张脸，只剩下笑眯眯的，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问了一句：“小朋友，你想说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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