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这是邵轻鸿第二次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了。
不要生气，不要不高兴，错了都因为我。
洛书辞心想，怪你什么啊？好像你真做了点什么一样？
明明最初见到的时候，还会冲着他伸爪子，怎么如今在自己面前，就畏手畏脚成这样？
千言万语汇聚，他只是道：“你站着别动。”
邵轻鸿：“……什么？”
“站那，等我一下。”
小少年一怔，于是就真的乖乖不动。
他看着洛书辞离开房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落到了书桌上，他赶紧抹掉，却没留意到自己的滴着水的袖子借着惯性一甩，蹭到了洛书辞放在书桌的古籍上。
眨眼的功夫，水痕洇开，字迹晕染，等邵轻鸿急急忙忙将那一页掀起来，清隽的笔墨早已变成了狂草加粗体。
邵轻鸿：“……”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半干不干的痕迹，思维陷入停滞。
不，先冷静。
从书页来看，应该只是十分普通的书籍，并没有用上法术阵法之类的进行防范，本体脆弱，甚至页脚还有些泛黄折痕，可见主人也不算特别上心，估计是买来打发时间的话本或者杂书。
邵轻鸿小心翼翼地翻检，缓缓吐了口气。现在有个好消息，被玷污的部分不是很多，估计只需要修补这一页。
然而坏消息是，他看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
邵轻鸿自然是识字的，父母都曾教导过他，普通书籍的阅览完全没问题。而现在，他看着那活像是被猫抓狗啃过一样的墨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原先写的是什么玩意。
翻去看封面，也只是竖写了个六七一——这竟然还是个系列。
邵轻鸿觉得自己背上那看不见的债务更沉了。
洛书辞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邵轻鸿依他所言依然乖乖站着，只是不知为何有些消沉，他站在那，雨水顺着特意加固加宽过的屋檐落到身后去了，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雨幕。
他走到邵轻鸿面前，展开手上的布巾，将他整个人都兜了进去。
视野骤然变暗，正常人多少也会有些反应，但是邵轻鸿只是站着，脖颈放松地微垂着。
一点反抗都没有。
是因为对面是自己吗？
邵轻鸿站在一会，四周无声，他刚想开口，一双温热的手就覆盖上来，抓着他的脑袋……开始搓。
那人不知道是敷衍还是认真，搓得他脑袋发烫，还一边夸奖道：“真乖。”
邵轻鸿：“……”
他于是又不动了。
估摸着搓了个半干，洛书辞才大发慈悲地将他脑袋放出来，小少年披着蓬松微湿的布巾，发丝凌乱，向来冷淡锋利的双眼水润润的，有点躲闪，似乎不太好意思看着他，白皙的脸颊上，似有若无的红。
洛书辞养他养了也快一个月了，都快可以总结出一本养猫指南。记得初遇时黑衣小少年，苍白阴郁，衣物下瘦骨嶙峋，像是支架强行撑起来的皮肉，精气神薄弱稀疏，像只丢失了归宿的黑色幽灵。
而如今，变换着花样投喂，吸收到足够营养的小少年修长茂盛，锐意向上，像根生机蓬勃的竹，仍旧冷淡，却不再苍白，抽出的枝叶鲜嫩青翠，活跃喜人。
也不知道再过十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洛书辞回想着书里的描述，不怎么能将那些词汇跟面前木头似的有点傻气的小孩联系在一起。
养孩子的人估计都会有这样错觉，他们不会预想到，那些自己一手带大的猴儿似的小傻蛋们，有朝一日也会长成旁人眼中惊艳的模样。
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惊吓。
洛书辞这般想着，挥手赶人：“好了，你该回去了，记得多喝点热茶，别着凉了。”
终于得到释放许可的邵轻鸿没等松口气，又听那人问：“你怎么还拿着我的书？”
邵轻鸿：“……”
搭在窗台上的另一只手开始收紧：“书本，被我弄湿了。”
洛书辞看了一眼：“没关系，不是什么大问题。”
“放着吧，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
邵轻鸿一怔。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惊醒了他，他一把抓住洛书辞的衣袖，急切道：“等等！”
“我可以做点什么补偿，”他小声又飞快地说着，唯恐他甩袖离去，“书本是我弄坏的，我有责任。”
他手心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用力之大，云纹的布料几乎下一刻就要变形。
洛书辞看着这难得紧张的小少年，突然道：“好吧，这可是你说的。”
“我想想，”洛书辞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了个主意，“明天帮我个忙，就当是抵消了。”
话音刚落，邵轻鸿就道：“好。”
“……答应得这么快，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洛书辞失笑，拍了一把他脑袋：“好了，赶紧回去，生病不是开玩笑的。”
邵轻鸿这才一步三停顿地走了。
路过他房门的时候还不放心，飞快地用余光瞟了一眼，才慢吞吞挪回房间。
等回到房间，他才后知后觉布巾还搭在他肩膀上，宽大的面料几乎将他上半身都裹了进去，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头发还带着点湿，软软地贴着耳朵，他往后拨开，无意中贴到了耳朵上。
有点烫。
难道真的着凉了么？
想起明天要给洛书辞帮忙，小少年难得跑去冲了个热水澡，又灌了一整壶热茶，临睡前把被角压得结结实实，才钻进去入睡。
临近闭眼前，他突然想起，为什么洛书辞不用法术除去水汽了？
“……”
黑暗中，好像耳尖又开始发烫起来。
同样的黑暗中，洛书辞依然坐在窗边。他没有点灯，也没有关窗，那瓶送来的梅子酒被拨开了瓶塞，微微一晃，甘冽甜美的香气便随着夜风飘荡了满屋。
他无声地叹气，将瓶塞放回去，酒瓶放在了那本摊开的书籍上。
夜风骤烈，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刚好翻到了被晕染那段文字的背后，模糊的字迹勉强可以辨清——
“六七一年春，长崖山出叛徒，断灵脉，毁根基，元气大伤，再不复往日盛景。”
“……望后人引以为戒，收徒谨慎再三，切勿再重蹈覆辙。”
洛书辞无奈地自语：“这不是叫我难办吗……”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早早起了床，又自觉继续自制早课，才乖乖来找人的邵轻鸿走入静涛真人的别院。洛书辞跟他约好了时间到这里来。
向来冷淡成熟的小少年步伐轻快，难得跃跃欲试。
刚走进大堂没两步，他就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鸣叫，稚嫩清亮，十分的好听。
邵轻鸿停在三步开外，神色微妙：“这是什么？”
洛书辞摸了摸手上的小家伙，笑眯眯地说：“如你所见。”
——一只毛色鲜艳，绿油油得像颗葱的小鸟。
小绿鸟勾住洛书辞的手指，它一开始唱着歌，看见邵轻鸿进来便停下，歪了歪脑袋，豆豆眼瞅着他，软叽叽地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
邵轻鸿：“……”
鸟会说话？
不对。
为什么连一只鸟都要叫他小朋友？
他问：“哪里来的鸟。”
洛书辞随手逗弄着，回答他：“这是宗门的灵兽，让我帮忙照顾几天。”
“你不是说想要帮忙吗？帮我养着吧，过了今天就算抵消。”
洛书辞收回手，小鸟张开翅膀飞向邵轻鸿，邵轻鸿下意识地躲开，退后两步才站定。小鸟盘旋了一圈，蹦到他头上，爪子勾了勾，勉强满意，然后才舒舒坦坦地窝下来，快活地唱起了小曲。
成了移动鸟窝的邵轻鸿：“……”
这鸟不知道喂什么长大的，看着轻盈小巧，实则沉甸甸一团。他感受着脑袋上实实在在增加的重量，开始担忧会不会被压得长不高。
要知道洛书辞就很喜欢摸他头了，一本正经地说着摸多了长不高，还一边动手动脚不亦乐乎。
他不反抗，只是背后努力锻炼，希望弥补回来。
总不能长大了也比洛书辞矮。
邵轻鸿默默忍耐着近距离噪音，问洛书辞：“我要怎么照顾？”
“随便照顾就行，这鸟聪明，也好养活，”洛书辞想起了什么，“对了，这小家伙刚带回来没多久，估计还不算熟络。你多看着点，注意不要让它飞出长崖山范围。”
“这小家伙还挺珍贵的，要是跑掉了还挺麻烦的。”
邵轻鸿警惕起来。
沉甸甸的小胖鸟成了宗门珍宝，重量不减反增。他慎重地点了点头，顾及到头上这珍贵的负担，幅度非常的轻微，像个缺了油的木偶人：“我知道了。”
小少年郑重承诺：“我会照顾好它的。”
小小的少年头顶小小的鸟雀认真许诺，只看这画面，当真是温馨可爱，令人心肠柔软。
洛书辞看着他，嘴角不自觉上扬，随即又用手背遮掩。他刻意提醒道：“小心一点，不要大意。”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鸟。
——是他精心设计给邵轻鸿的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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