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樨一个俯冲飞下去，恍惚间似乎回到了收官课的那一天，他在落桑山上偷偷进行的滑翔练习。他一直很难掌握俯冲的技巧，气流很容易失控，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些了，如果他被水流射穿，或者一头栽进海里，就怪自己没有能力吧。
就像训练时一样，他感觉自己的速度在失控，就好像飞行的鸟忽然被截断了翅膀，他克制不住地叫了起来，本能想要控制气流开始迫降。
但是很快他就克服了这种冲动，意识重新清明起来，睁开眼，一头扎进了水中。
他就像之前发动的那些攻击一样，像那些秘术一样，进入水牢之中。
外面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是樨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瞄准从来没有出过错，此刻由于惯性他撞上了一个黑影，顿时感觉鼻子一酸。
是个实体。
还有，鼻子好痛
樨感觉到了黑影的坚硬触感，也感觉到鼻子里有液体抑制不住地想流出来，但他又感觉水压硬生生阻止了他的行为。
他的力道很足，黑影被他砸得改变了轨迹，樨伸手抱紧它，然后凝魂聚气三爻龙挂。
不，在海上应该叫龙吸水更合适。
水牢表面出现了一个一人大小的漩涡，但是这漩涡并没有把一切卷入中心，相反还把海水全部排斥，露出了身处核心的少年，以及他抱着的未知生物。
那是一只青蓝色的人形怪物，皮肤上覆盖着厚厚的鳞片，以至于凹凸块垒的肌肉看上去不很明显，棕黄色毫无感情的鱼眼，咧到眼角两侧的巨嘴唇瓣厚实，以及脸颊下的鱼鳃都在显示其鱼类的特征。手指颀长如人指，只是指间黏连着膜状物，因此与其称其为手脚，不如叫蹼更为合适。
海水从它身上流泻而下，鳞片闪着磷光，巨嘴中牙床灰白，掀起肥大的舌头，一排排锯齿螺旋而下填满整个口腔。
它被樨抱着两条前肢，拼命想要挣扎，可是刚才的三爻秘术让它够呛，现在还没缓过来。
水牢底部溃散，自然整体都开始崩塌，如果让这些怪物落回水中，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樨准备再来一次巽象，好把自己炸回船上去。
但是不劳他这么浪费，船上挥出一股空竹丝，在施术者的操纵下灵巧地缠住了樨的腰身，并且束缚住怪物的四肢，把他们两个都拉回船上。
水牢崩塌后，大量的海水就像倾盆大雨般从上面落下，大部分原本都会砸在船上，乞烛一挥手，水流就听话地分成两股，从船身两侧流下。大船漂浮在海面上，就仿佛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水罩当中。
樨感觉自己快要摔倒甲板上了，认命地闭上了眼，没想到一条手臂忽然揽住了他的腰身，出于惯性怪物继续飞向甲板，而他却被拉进了一个人怀中。他睁开眼，雨鹙放大的脸就在眼前，如此接近的距离，让他看到了雨鹙眼底本不明显的情绪。
担忧、责备还有赞许。
樨松了口气。
“雨鹙，谢谢你。”
漆黑的眸子眨了眨，随即染上笑意，雨鹙没有多言，只是慢慢松开了手。
菍子坏笑道“喂，你们贴得也太近了吧”
樨刚要说话，感觉冰冷的脸上一股热流，抬手一摸，居然是一串鼻血
刚才被撞到了鼻子，因为水压一直没事，结果现在倒好，流出来了
貌似现在更不是时候啊
“我去，你小子居然流鼻血了。”雨散朝着樨挤眉弄眼，笑容越发邪恶，“被我们雨鹙哥抱一下就流鼻血啊”
之子一脸崩坏，呆呆地看着两人“樨，你”
乞烛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就像开了闸一样，他的笑声越发停止不住。
樨脸上有点挂不住，虽然知道大家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还真招架不住，脸上慢慢烧红起来。雨鹙见状，道“你们别闹了，樨是受不了水牢的水压才流鼻血的。”
“切，真无趣，让我们闹一下怎么了”菍子翻了个白眼。
雨散立刻道“雨鹙哥说得没错，还是正事要紧。”
菍子鄙视道“刚才你不是也很开心吗”
“那是因为雨鹙哥没说话啊。”
“墙头草”
“唯恐天下不乱”
雨鹙摆手让众人别理会他们没有营养的争吵，顺便给了乞烛一肘击让他停止爆笑，走到那怪物面前，查看了几处显著特征，判断道“这是鲛人。”
雨戒从船舷处走过来，担忧道“水牢虽然消失了，但海流依然混乱，我能感觉到它的同伴还在附近徘徊。”
“鲛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樨还有点不自在地摸摸脸颊，“就算是要袭击，也应该像传说中那样，变成美女，靠卖唱诱惑我们才对啊，它们的行为简直就和路霸流氓一样。”
“你怎么能把美丽而危险的传说说得如此粗鄙。”雪垠鄙夷道。
乞烛开腔了“它们可能只是在捕食而已，算了，把它放了吧。它们知道我们不好惹，只要放了它们的同伴，它们应该就会离开的。”
菍子点点头，就要上来把鲛人直接扔下水，雨鹙伸手拦住了她，道“等一下。”
“怎么了你还准备给它办个送别会不成”
雨鹙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琉璃金蛇配饰，和上次用来炸腐尸的一模一样。他拿着这配饰在鲛人眼前晃晃，琉璃在他白皙修长的指间折射出极美的光泽，鲛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过去。
“这不是”
樨刚要说话，雨鹙一个眼神就把他阻止了，然后，他继续转向鲛人，把这块配饰挂在了它颈项上。
“还真是送别会，居然还送礼物。”浮月对雪垠小声咬耳朵。
雪垠淡然道“鲛人喜欢这种闪闪发光的东西，不，应该说，几乎任何有灵智的生物都不能拒绝。”
“你现在可以扔了，记得温柔点。”雨鹙说着退开了些，把空间让给菍子。
只见菍子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鲛人的胳膊，轻轻一扔，就把两人高的鲛人丢进了几十米外，还激起了数米高的水花。
见识到菍子的神力，就会感到樨的力量也不是很大了。
所以说秘术掌握得不好又怎样，光靠蛮力就能扫倒一片
“这样，也算温柔了”雨鹙扶额叹气，自己的同窗真是奇葩。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过来，自从向月汶学习精神系能力，他的感知力就越来越好，真可谓一窍通百窍通。但是他没有转头去看那人，目光依旧放在海面上，时刻观察鲛人的举动。
然后身边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雨鹙猛然转头看他，他是知道是樨才没有理会，但他没想到樨会忽然抓住他。虽然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关系也非常要好，但两人之间是没有什么肢体接触的，樨一般也不会随便碰他。
然而樨现在就碰了，不仅如此，他还把雨鹙的手腕拉起，好让那手掌上深深的血痕暴露在两人都能轻易看见的角度。他们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雨鹙能感觉到樨的呼吸落在自己的指尖。
“刚才拉我的时候，空竹丝陷入手掌，所以才会伤成这样。”
空竹丝柔韧、纤细，所以才会在过于用力的时候，吃进皮肉。纨族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一般手指上会戴上盘丝戒，一来更好地成丝，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但是因为樨和鲛人两个人实在太重，雨鹙肯定不能只靠手指的力量。樨几乎可以想象到当时雨鹙把空竹丝缠在手掌，用全身的力气去拼命拖拽的样子。
他还注意到雨鹙衣服的凌乱，一定是因为他一个人力量不够，身后有人协助，而弄乱了他原本的整洁。
最重要的是，能体会到只用手掌去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尤其是这双不沾阳春水、擅长书画琴曲的手，也许习武会让它生出薄趼，但依然改变不了那种干净优雅的气质。
樨说不出心疼的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他咬咬牙，捏紧了雨鹙的手腕，郑重道“雨鹙，下次，你不要管我。”
雨鹙烦躁起来，他是纨族的少爷，他的确有养尊处优的资本，但他也是秘术传人，难道习武之人还有不会受伤的道理吗
难道在樨看来，他就只是个草包少爷吗
“如果还有下次，”雨鹙的烦躁让他做出了原本不会有的行为，他挣脱手腕上前一步，占据了两人之间的空间，他紧盯着樨的双眼，危险的暗流在眸中涌动，“我照样会管，我会站在你身边，不管你陷入怎样的危险，我都会去救你。”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去看樨的眼睛，曾经只是觉得他的猫眼带着邪气却只是纯粹的漂亮，靠近看才发现猫眼本身的神秘深邃，幽绿的颜色像是一片深潭，也许是樨过于单纯的内心，使其不被注意。
回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过于靠近，雨鹙还有点困惑是不是樨被自己吓傻了才忘了推开，却发现他的脸上竟再次染上了烧红。
“我是纨族未来的少族长，不是什么笼中鸟，被我救你应该觉得庆幸，而不是感到拖累。从来没有人会成为我的累赘，你给我记住了，不要小看我。”
雨鹙冷冷地吐出这些话语，察觉到樨的紧张和慌乱，即刻放开，哼了一声“都是男的你紧张什么”
樨咳了两声，好吧，都是男的，都是男的
他应该感到庆幸，如果让雨鹙知道他的真实性别觉得会非常麻烦，可就算如此欺骗自己，他还是无法忽略心中的钝痛。
唉
都是男的，没什么好紧张的啦。
刚才一定是被吓到了吧，毕竟雨鹙很少这样生气的来着
嗯，就是这样。
樨胡乱收拾好心绪，赶紧转移了话题，指着海面道“好像鲛人真的走了。”
“当然，不看我们放走它，也看在我送它的配饰面上，它们也不会为难我们的。”雨鹙若无其事地说道，实际上还在琢磨着刚才樨为什么脸那么红。
他瞥了樨一眼，樨看上去还很局促，掩饰道“你给它的那个，我记得好像是”
“嗯，就是那个在水下会造成爆破的东西。纨族有不少这样的东西，平时我戴在身上防身，上次你被腐尸抓去的时候我也是用这个。”雨鹙说完，顺便解释起来，“鲛人喜欢聚在一起，如果它们反悔继续攻击我们，我就引爆那配饰，把它们统统炸死，岂不是方便许多”
樨听着瑟瑟发抖，脸上的熏红顿时消散，甚至还苍白了一些。
万一被雨鹙知道他骗了他六年有关性别的事情
“你怎么了冷”雨鹙见樨在边上哆嗦，关心地询问道。
樨一个激灵，赶紧离他远点“没事”
雨鹙叹了口气，动手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披在樨身上“凑合一下吧，湿的总比没有强，让你带外套来你不听，又不是不知道阴阳海天气莫测。”
熟悉的唠叨让樨多少安慰了许多，他抓紧了雨鹙的外衣，感觉心中的惶惑烟消云散。
雨鹙这么温柔，才不会那么残忍地碎尸呢，嗯。
“樨，刚才的话，也许吓到了你。我很少会说那样的话，让你觉得无所适从也是在所难免。”雨鹙忽然说道，他的双肘支着船舷，双手交握撑着下巴，目光老成地凝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
确实，不只是樨，包括在场的所有人，都承认雨鹙是他们中最老成稳重的那个，他比谁都要靠谱、冷静，所以从他口中说出那么激动的话语来，这简直和公鸡生蛋一样让人感到反常。
“但是那的确是我发自内心想说的话，没有任何考虑就说了出来。”雨鹙皱着眉，此刻他的神情就像樨所熟悉的那样沉静，“你变强大的速度太快，我怕有一天我会赶不上你，然后看着你站在所有人身前，一个人面对本该由我们一起面对的困境。纨族先天性气血不足和浮气薄弱，是最大的弊端，即使再精打细算也难以持久。我的实力是有上限的，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九宗之一的秘术传人，你的潜力真的太大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怕你离我太远，我怕你再也看不到我，因为你的路已经太长远我怕你太优秀，然后把什么都自己扛着。这是大错特错的，天才就是因为过于孤独才会早夭，我希望至少你在自己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的时候，我能站在你身边。”
樨做梦都想不到雨鹙居然有这样抒情的时刻，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转脸看向自己，黑眸中的深意让他心中一跳。
“不要光靠自己，尝试着依靠我一点吧。”雨鹙向他伸出手，“不要介意我救你，那是你的荣幸，也是我的。”
似是被蛊惑一般，樨不由自主地伸手，两人的手掌紧紧交握。
“嗯，我知道了。”
他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浑然天成的宝石般耀眼夺目。
“谢谢你，雨鹙。”
他看着雨鹙如释重负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化“还有啊，你的衣服好冷啊”
大船另一侧众人正商议着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听到樨惯常的大呼小叫，见怪不怪地看着雨鹙面无表情地把他按在地上，然后继续低头商讨。
嗯，这样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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