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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半山公


神京城外,青石坝码头上。
        大燕王朝对京杭大运河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以前的历朝历代。
        北地苦寒,地产不丰,却汇聚百万丁口养于一城。
        若无江南供给,绝难持久。
        而江南物产,多以水路运至大都。
        作为运河的终点,通州青石坝码头上,千帆林立,人潮涌动。
        来自江南的谷物、蔬菜瓜果、家禽、织造、木料、瓷器、漆器,源源不断的自运河运至码头,再经码头转运至都中。
        日夜不息,热闹非凡。
        为避免商船、民船和漕船争抢河道码头,青石坝码头南百米外专门立有一个黄亭,作为漕运和客货船泊岸的分界线。亭内立碑,碑文上明确规定凡客货船只能在黄亭子以南靠岸装卸,一律不得越过黄亭子北上。
        黄亭子以南,西为货运码头,东为客运码头。
        客运码头上,多有车马骡轿。
        在这个时代,能够来往京城的,多是有些跟脚的官员及家眷,次为商贾,再次之,便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
        寻常百姓,却是少见。
        此时,一条寻寻常常的二层客船停靠在码头,甲板上,一其貌不扬的布衣老人负手而立,沧桑的脸上,有些浑浊的眼睛近乎贪婪的看着码头上的繁华。
        老人身后,只跟着一个老仆,和一个壮实的中年伙计,背着重重的一个旧木箱,从破损的边缘来看,里面装的应该都是书。
        “老爷,进城吧,快到午时饭点了,老爷还得进宫陛见。”
        主仆三人下了船后,老仆见老人依旧看个不够,不得不上前小声提醒道。
        老人闻言,感叹的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却颇有力度,道“离京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这里还很荒凉。”
        老仆笑道“说来也是造化,老爷这些年一直在外当官,每逢陛见之年,竟总能遇到圣驾出巡,便在行在里陛见了,免去了千里奔波之苦。今年又是陛见之年,老爷却被调至京里来做京官儿,也是造化了。”
        大燕每五年,外省从二品以上的督、抚、布政使,需要进京陛见述职。以此时的交通,路上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之久,而做到高位的官员,少有青壮者,因此奔波之苦,算是难捱的。
        老人却摇头道“陛见天子,岂有苦可言和天下百姓相比,我等又有何资格言苦”
        想起官场上弥漫的奢靡之风,老人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老仆劝道“老爷,先回驿馆里歇歇再说吧,不然一会儿你的腰骨又要痛了。”
        老人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准备出发,却听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声,他侧眸看去,眉头皱了起来
        人群中,贾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面前豪横无礼完全说不通的贾琏,沉声道“你凭甚不让我等上船若非老太太亲自开口,你当我愿意上贾家的船,与你一道南行”
        贾琏算不上帮亲不帮理的坏人,他只是看不上贾蔷,从前就看不上,后来更加厌烦他,因此不耐道“你如今腰子硬了,自然不愿上我们贾家的船。你愿意不愿意是你的事,我没说不让你上船。只是你抬个臭烘烘死了一半的人上船算怎么回事”
        贾蔷语气中带了怒意,沉声道“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耳朵有问题我在荣庆堂时已经说的很清楚,此次出京全是为了送金沙帮帮主去津门瞧病,他要是好好的我还用得着出京老太太怎么说的话需要我再重复一遍若是昨天晚上你就说明了不让上船,我们自己寻的船不退,这会儿自不会乘这条船。既然你昨晚没说,这会儿再来拦,又算什么意思”
        贾琏如今最看不上的就是贾蔷身为一个晚辈,竟然敢和长辈顶嘴,简直大逆不道
        尽管他本身就是大家长权威下的受害者,常常被贾赦鞭打践踏,可他依旧认为孝道比天大,这是他从三四岁起就受到的教诲,根深蒂固。
        所以贾蔷这种异端,着实让他难以接受。
        听闻贾蔷如此说话,贾琏大怒,厉声道“你在和哪个说话我也是开了眼了,天下间还有当侄儿的这样和叔叔说话的”
        听到周围看热闹之人的哗然声,贾蔷冷声道“我和你讲道理,你和我论辈分。你辈分高一点,就可以不讲理论根底,你不过是一位出了五服的族叔,就可以仗着辈分高来欺压于我”
        “哦”
        周围吃瓜观众闻言恍然,骂一个亲叔父脑子有毛病,和骂一个出了五服的族叔脑子有毛病,完全是两回事。
        所谓出了五服,就是连死了都不用戴孝服哀的那种,别说骂,打了也不当紧。
        贾琏却生生气笑,荣国和宁国一脉又岂是能简单用五服来论的
        不过他也懒得在码头上和贾蔷辩论什么,只道“我也不欲和你这忤逆子多说什么,你想上船就上,不想上船就拉倒。我荣国府的船,岂是那劳什子金沙帮银沙帮一群下三滥能上的”
        此言一出,李婧脸色骤白,身后抬着她父亲的四位金沙帮众也勃然大怒。
        贾蔷声音清冷道“贾琏,太上皇和天子日前才赞我一句纯孝,你这吃喝嫖赌的纨绔混帐,竟然也敢当众污蔑我的德行。我贾蔷无足轻重,却不知你将太上皇和圣上置于何地”
        贾琏闻言,脸色一白,气的浑身颤栗,怒视贾蔷道“你你竟如此狠毒,想置我于死地不成再说,皇上传旨贾家,是赞贾家教诲有方,和你这小畜生什么相干便是太上皇,便是太上皇,也因你是佞幸小人,无耻之尤,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才夸了你一句,你就拿着当起尚方宝剑了呸”
        因客运码头上,多有官家人。
        认出贾家这一对叔侄后,早有人将话里的“典故”分析开来。
        贾蔷当日在醉仙楼盛赞太上皇之功堪比高祖、世祖,奢靡花费也是功的言辞也传了开来,一时间,码头上的围观众人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不掩鄙夷和唾弃。
        方才下船的老人,得闻传言后,看向贾蔷的目光更是凌厉如刀。
        然而就在此时,通往都城的官道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往那边瞧去,就见一身着大红坐蟒袍的宫中太监,在十数御林的护从下打马而来。
        人群分开,宫人直至贾蔷前方勒马,翻身下马后,对贾蔷直言道“太上皇有旨,贾蔷接旨。”
        贾蔷顿了顿,撩起衣襟前摆行礼,而后就听宫人大声道“今有一等宁国公贾演玄孙贾蔷者,承先祖忠烈,不畏人言,聪颖过人,忠孝可嘉,朕甚爱之。朕知汝父母早逝,无父可怙,无母可恃,然天下子民,皆为朕之骨肉。今闻汝尚无表字,特赐二字与汝,望汝不负朕望。”
        说罢,将手中御笔亲书的诏书递交给贾蔷。
        贾蔷接过手后,就听那太监尖着声音笑道“小郎君,太上皇亲自给你起表字,这份恩德,旷古难见啊。”
        周围有人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公,不知太上皇给小郎君起的什么表字”
        太监显然很满意这人之问,爽利一笑后,大声吐出二字来
        “良臣”
        客运码头上,万众轰然。
        这是对一个臣子最大的褒赞了,竟赐予一个溜须拍马的黄口小儿
        布衣老者更是怒发冲冠,厉喝一声“荒唐岂有此理”
        声如洪钟,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过去。
        那位太监本来见人搅局,面现盛怒之色,可看到此人后,却又变了面色,失声叫道“韩彬半山公”
        韩彬,字子思,号半山,为景初五年状元郎,入翰林院翰修撰二年后,自请出京。
        此后二十八载,尽皆于大燕最苦寒或最偏远之地为官。
        每一任,考评皆为上上优绩。
        二十八载为官,聚养天下之望,为人清廉忠正,更是一名能臣。
        景初朝数度陛见,太上皇欲调其入朝,皆为其婉拒,却不想,此时竟入京中。
        码头上的人,先看看贾蔷,再看看韩彬,只觉得如此荒唐。
        然而贾蔷自身,却不骄不躁亦不虚的站在那里,与那布衣老人,隔人海相望。
        良臣,乃是前朝中兴名将韩世忠的表字。
        韩世忠与岳武穆为伍,立志要北伐故土,洗刷耻辱,迎回太上皇。
        结果,岳武穆被莫须有的罪名杀害,韩世忠忠心耿耿,却也被陷害夺权,自此名将出京,幽游而终。
        联想到当朝局势,太上皇此刻赐下这个表字,却是能要人命的
        让人稍加深思,便彻骨生寒
        若贾蔷为韩世忠,那逼他出京的人岂非是秦桧
        既然连秦桧都有了,那谁又是宋高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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