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村长家的阁楼似乎是被当做储物间使用过，傅明淮走进去的时候还看到地上堆着一些凌乱的未曾收拾干净的木箱。

        “玛丽亚！你这个懒货，快把这些搬到仓库里去！”村长跟着走进来，一见这幅场景随即像愤怒的公牛似的朝楼下咆哮道。

        穿着布裙的少女低着头匆匆跑上楼梯，一边吃力地拖起木箱一边细声细气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约翰叔叔，我刚才在打扫猪棚——呀、抱歉先生咦？”

        傅明淮被她撞了个满怀，小姑娘抬起头对上他的脸，歉意而惊慌的面孔上转而布满诧异。

        这是那位吟游诗人？

        她张了张嘴，却被傅明淮打断了。

        “没关系，我帮你一起抬下去吧。”

        他笑得很温和，看上去像一个礼貌的绅士。

        “不，让她自己搬！”村长突然叫道。他的表态太过急切，引来了两人侧目。

        傅明淮注意到村长落在木箱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仿佛里面有什么让他不适或者惧怕的东西。

        村长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他下意识抽了抽嘴角，脸上的表情随之化成了僵硬的笑容：“这东西不重，她一个人就能搬。你是客人，就不劳烦你了。”

        傅明淮当然不会在这种地方纠缠，闻言笑了笑应允了。

        瘦弱的少女来来回回终于搬完了木箱，村长也放心地离开了。傅明淮在房间里审视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东西，便将行李放在桌上，自己往外溜达。

        这个村子大概有几十户人家，都是低矮的茅屋土胚房，像村长那样有阁楼的房子只占少数，但周围的农场与麦田又显得生机勃勃。

        这里不算贫苦，不过也不能称之为富裕。

        如果他是骑士团的团长，来到这个偏远村落，他第一个要去的会是哪里呢？

        傅明淮的视线转了一圈，又一次停在了那比周围房屋高上不少的尖顶上。

        只要这次不再遇见神父，他应该能在教堂里找到一些线索。

        刚才在里面他就注意到了，似乎教堂左侧藏匿着一个半敞的小门。这么回忆着，他顺着墙根往左边走去。

        刚看到半个门的轮廓，他突然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声。

        突然，他耳畔同步传来了骰子撞击的碎响。

        “潜行d100=20/60，成功。”joker遗憾地说。

        意思大概是他没被发现？傅明淮根据词意这么揣测着。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因为他现在进不了门，也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谈论什么。

        “我要过个聆听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傅明淮小声地说。

        “聆听d100=1/50，大成功。”

        大成功和成功有什么区别吗？还没问出口，傅明淮下一秒似乎就知道了答案。

        周遭原本平静，偶有断续耳语，在joker话音落下后彻底变了样。

        一切变得嘈杂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暴力撕扯打碎，发出了各种各样刺耳的杂音。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下，傅明淮努力辨别出说话的人正是神父和村长。

        他们因为某件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些破碎的单词被反复提及。

        “塞缪湖，上次的活祭还不够”

        “让那个男孩去”

        “不，不行！莉尔会生气”

        “除了玛丽亚没有别的合适的成年女人了”

        他们的声音忽大忽小，却都无比清晰。所有的声音都争先恐后地冲进傅明淮的耳膜，让他的脑袋发胀，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去处理这些信息。

        除此之外，他还听见了更加奇怪的声音，大概是风声，带着冰冷的气息，一阵一阵像是携带着扭曲的，以及一种人力无法违抗的力量的恶毒的诅咒。这些难以言喻的东西通过一些断断续续的听不清的嗡嗡低语将他包裹起来，密不透风，让他喘不过气，像要让他窒息在这副灵魂即将离体的躯壳里。

        “潜行d100=80/60，失败。”

        与此同时，joker冰冷又带着戏谑的嗓音仿佛为他判下了死刑。

        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包括那两人刚才还非常激烈的争吵声。

        时间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潜行失败并不意味着彻底被发现，傅明淮在学猫叫掩饰行踪的电视剧行为里犹豫了一瞬，凭借超常的攀爬弹跳技术跃上靠墙的大树，然后踩着粗壮的枝干跳到教堂顶上。

        在这一连串动作中，joker也不忘掐着时点快速过了两个骰子。

        “敏捷d100=50/70，成功。”

        “潜行d100=40/60，成功。”

        披着斗篷的神父吱嘎一声推开小门，像鬼魂一样静静地飘到傅明淮刚才站在的位置。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棵大树。神父仰头盯着树梢看了许久，苍白的面孔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更加死寂。

        傅明淮从尖顶后面探出头偷偷摸摸瞧了一眼，只看见神父旧黄斗篷的背影。

        一声骰子的碎响。

        joker没有说话。

        傅明淮突然觉得心底一寒，一种致命的危机感充斥了他整个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他脚下一滑，拉开了数米距离。

        “看我发现了什么，一个偷听的小鬼。”

        阴冷的，沙哑的嗓音。

        傅明淮猛地扭头和神父对视，这个枯槁的骨架一般的人竟然在眨眼间出现在了他身后。

        他想起joker一直没有说出刚才骰子的结果，暗自扣紧了袖间小刀。

        神父没有多话，直接冲到了傅明淮面前，一双手像利爪一样向他胸腔抓去。

        傅明淮的速度也不慢，虽然受面板数值的影响没有平时敏捷，但刻在骨子里的战斗经验让他以一个后仰险之又险地躲开了这一击。

        当然，也有骰子的原因。

        “d100=50/70，闪避成功。”

        傅明淮很擅长贴身近战，他的刀像蝴蝶翅膀一样轻盈开合，泛着寒光的刃面步步紧逼。

        joker给神父也过了敏捷判定，失败。

        神父的手臂被狠狠地划了一刀，但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浓黑的黏稠的液体。

        这家伙果然不是人。见状傅明淮眼神更冷，攻势也更加凶猛。

        神父遭此重创显然很受刺激，他面容扭曲到了极致，整个五官似乎都分裂拼合成了另一种不知名的怪物。他带着凶气扑袭上来，傅明淮过了个闪避骰，失败，只能用手臂挡下这一击。

        也就是被利爪狠狠插入皮肉的一瞬间，傅明淮才注意到这个家伙的每个指节上都长出了骨刺，以至于这一击使他小臂鲜血淋漓。

        情况有些不妙。

        他思绪一转，整个人往后退几步跳下屋顶，仗着体力尚可拔腿就跑。

        教堂一看就知道是神父的主场，要是神父又召唤出那个恐怖的存在，他必输无疑。

        一人一怪你追我赶很快离开了村子进入到森林边缘。

        在此期间傅明淮以差强人意的运气输了几个骰子，和神父互相插刀打成平手。但显然这样的局面对他来说并不太好，因为神父作为非人生物攻击力和体力比他高上不少，而他现在已经有些头晕目眩的失血反应。

        傅明淮发现随着神父离教堂越远，他好像就越笨拙，攻击力也越弱。但同样的，神父也逐渐从一个普通人类的模样变成了一团竖立的堆叠的黑泥，最顶端顶着一个骷髅头，还有一张带着獠牙锯齿的大嘴。

        此时傅明淮刚刚闪避了一条黑泥的攻击。他用非常灵活的身法将朝他身体席卷而来的数条长黏软泥逐一躲过，背景音乐是一阵阵骰子乱撞的碎响。

        “d100=89/70。闪避失败。”

        话音刚落，傅明淮本来轻松的步伐突然一顿，他感到脚底一滑，一个踉跄把自己的身体栽向那个突起的丑陋的头。这个怪物此时正大张着嘴，露出四排尖尖的利齿，像是一排锯轮一样，那双眼睛闪着贪婪的光，就要将猎物生吞活剥。

        傅明淮并没有任何慌乱，他用最快的速度思考出对策。说是对策，但由于这个游戏对于骰子结果的强制性，他能做的只是将损失降到最合理的地步并且得到收益。

        于是他不进反退，左手抄起小刀顺着力道狠狠刺入了头颅的侧面。而作为代价，他的手臂被锋利的牙齿划开了一道相当深的血痕。

        这个头颅之下全是黑泥，它就像是被淤泥包裹着形成的一个形状，所以他无法借力——他相当确定要是倒进这团淤泥里他只会像跌入沼泽一样陷进去窒息而死。他只能以刺入头颅的阻力——幸好这个头颅是硬的，来让自己得以朝反方向脱身。

        头颅被刺虽说不能让这个怪物死亡，但显然也是重伤。它之前就被傅明淮用长刀和鬼魅一般的身法戏弄得心态爆炸，此时又遭此重创，出离愤怒。

        它发出了怒吼声，咆哮着甩出了更多的泥鞭，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更加扭曲，看上去像是被造物主狠狠捏扁过一样。

        一直闪避并不是好的方法，至少他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摔倒了。虽然他并不介意给这场战斗来一点无法预知的刺激，但他有洁癖。

        这个泥巴怪物又脏又臭，像是从垃圾堆下水道里爬出来的一样。

        他真的不想再靠近了。

        傅明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漂亮的狗狗眼没精打采地下耷着，显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

        这个东西的躯体现在已经是一滩淤泥，人脸是个骷髅头，只有那双眼睛还粘黏在眼眶里。

        没有东西可以解决掉淤泥，除非把它烘干再敲碎。但现在没有这种装置。那突破口只能在这个头颅上。

        只要把这个骷髅头砍碎碾烂，这个东西不可能有别的生机。

        思路捋清，傅明淮的蝴蝶刀在近身的一瞬间削掉了雪白头盖骨的顶层。他的刀是傅毕卫提前准备许久，以一颗行星上坚硬的矿物质打造送给他的周岁礼物，削铁如泥——应该只有傅毕卫这样的人才会给自己尚在襁褓的孩子准备武器作为礼物吧。

        骷髅头大概真的是神父的弱点。被削掉一层头骨之后，泥鞭攻击的速度都减缓了很多，颇有点有气无力之感。

        但并不是每回都有无伤近身还能成功攻击这样的好运气，傅明淮一击得手后，每一次试探着攻击的趋势都被失败骰阻拦了下来。

        “你这骰子灌了铅吗？”傅明淮心中升起了一些火气。但大敌当前不可不冷静，他深呼吸强行压下不悦，转攻为守，借着灌木树丛的遮挡躲闪藏匿，见缝插针地用小刀裁掉一大截衣摆布料，飞快地缠在手臂、小腿伤口上做成绷带减缓失血速度。

        虽然现在局势还不太明朗，但这样拖下去他必输无疑。

        傅明淮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可以输，但不代表愿意在这样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局面里输。

        他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旁边一棵粗壮的老树，长长的泥鞭“啪”地一声甩打在他腿上撕扯下一块皮肉，鲜血霎时如泉涌出，顺着树干滴落进土里。

        但他的脸色没有一点改变。他像一台被螺丝拧成的机器，而大脑是唯一可以调动这台机器的发条。他的脑中只有砍碎骷髅头这个唯一的念头，以至于肢体受伤无比疼痛的反馈也被大脑拒之门外。

        他是一匹孤狼，每次狩猎都是一次和猎物决一死战的搏杀。

        世界上没有比把一切结果托付给运气更刺激，更离谱，也更疯狂的东西了。

        傅明淮抓紧手中的蝴蝶刀，在神父泥鞭甩出去来不及收回的那一个空档，双腿猛地蹬在树枝上，借力弹射而去，狠狠地刺向骷髅头。

        骰子一阵碎响。

        “成功。”

        肾上腺素的飙升使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砰砰重响，强烈的失重感下他用强撑的冷静在joker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将薄薄的刀刃斜着片进了骷髅头。

        头颅一分为二，雪白的上顶飞出数米远，没了动静。

        成功了吗？

        傅明淮有些不确定。

        神父一动不动，泥鞭也收进了整个淤泥身躯里。他的头顶平平，没有鼻子以上的部位，只剩下那狰狞的利齿。

        就在傅明淮微微放松的那一秒，这个淤泥怪物突然发出了尖利的啸叫。

        野兽的临死反扑是什么样，傅明淮在这之前其实并不知道。

        但现在这个怪物给了他答案。

        淤泥身躯像食人花一样大张开扑中了他，然后将他紧紧地包裹了起来。那张嘴一下撑到了西瓜大小，又尖又长的利齿要将他的喉咙割开，再将他的脑袋吞吃咬碎。

        傅明淮的身体动不了，他的手用力抵住怪物的牙，却也无济于事。

        还有一线生机，他想。然后他将蝴蝶刀狠狠地插向连接怪物的脖颈和淤泥的骨头。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刀以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道插进了空气。

        这他马这么近能插空！

        显然，joker给他过了一个判定骰，失败了。

        失败是有惩罚的，傅明淮现在面临的就是利齿已经刺破他脖颈的结果。

        骷髅头鲨鱼似的尖牙淌着口涎，傅明淮每一次呼吸闻到的都是一股温热的腥臭。

        但出乎joker意料，傅明淮没有像他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玩家在面对这种必死局面时一样哭泣大叫或是等死。相反，这个人平静地开口，口吻娴熟得像深谙这个游戏规则的老玩家：“我要赢，joker先生。”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并不打算在这时候死掉。”

        joker笑了起来。

        “那么，我给你一个建议。”

        “孤注一掷。”

        孤注一掷是指在过骰失败时可以对守秘人进行对自己行动的合理的描述，再次进行过骰，而失败惩罚将是原本惩罚的加倍。

        但这次失败他就会死，他已经无所谓什么加倍惩罚了。

        “我要用我的手臂卡住他的牙齿，再用我的蝴蝶刀捅进他的脖颈骨头，将他的整个脑袋一起削掉。”

        骰子碎响。

        幸运女神最终还是站在了他的身后。

        畸形的下颅高高飞起，摔在了地上。那淤泥没有了头颅的操控，化了一地。

        傅明淮失去支撑，双腿无力地一折，整个人也瘫在地上。

        他又累又虚弱，感知不到成功的喜悦，生还的后怕，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处理伤口了。

        伴随着风吹过的沙沙声，他失去意识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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