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很快，日月轮转。

        两人都没有睡。

        黑夜比想象中来得快，只是一瞬间，没有任何预兆，原本漆黑的夜色就瞬间被一簇簇光充斥。

        天光破晓，灰蒙蒙的雾气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钟就没汹涌的热意填补。

        温度骤然开始上升，差不多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了极寒到极暖的变换，黑黢黢的天幕消失，剩下敞亮的天中，十个太阳静静高悬，散发热意。

        远处，原本近的纤毫毕露的巨塔也迅速成了一个遥远的缩影，绿洲消失，只剩下泛黄的沙丘和汩汩风沙。

        空气十分寂静。

        方白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转身和鎏光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后，她迅速打开储物袋，在确定到其中有她要的东西以后，方白露松了口气。

        她朝鎏光点点头。

        “还在。”

        鎏光起身，到她身旁。

        昨夜，他们也不是没有商量过别的对策。

        这秘境虽然十分广袤，但是里面的线索其实很少，因此，唯一被确认是真实存在的绿洲变成了关键。在寻找巨塔的途中，他们顺便将绿洲也翻了个遍。

        这块绿洲造型简单，只有一泓泉眼和池水，树木都是普通的树木，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

        然而，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东西，最容易被人忽略。

        泉水灵力充沛，是疗伤的好物，但被秘境主人这么大摇大摆的摆在这里，幻境里方白露又因喝水中毒，两个人都不敢喝。

        谨慎思考后，两人干脆装了一葫芦池水，砍下几棵树，收进储物袋中，和之前储物袋中的古朴箱子放在一起。

        仰起头，看了看头顶，方白露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

        她有点渴了，这不是一个好讯息，这意味着她身上灵力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因此愈发感受到热意。

        而距离白天的到来仅仅过了一刻钟，她瞥开眼神，扫了一眼鎏光，经过一夜奔波，他神色依旧平淡，面容玉质天成，一成不变的安定。仔细一看，他脸上就出现了细汗，下唇明显干枯，脸颊生晕，呼吸愈发急促。

        有时候，她真的感觉这个人没有什么感情。

        从进入秘境前到现在为止，即使碰上了幻境，他也未曾吐露过惊慌失措。

        升温不仅导致了幻境的变化，心里也升起了一股燥火，她猛地喝了一大口水，结果发现越喝越渴。

        “除了维持供温之外把灵力收起来，压到金丹里面，白露。”鎏光走进她，提醒道，“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了，不然到今天晚上，我们的灵力就会完全被抽干。”

        方白露深吸一口气，她将灵力沉淀，只留下一小股将储物袋里的树种拖出，放置到砂土里固定，然后取出葫芦，将昨夜灌的湖水取出一些浇灌在树上。

        做完这些，她已经是大汗淋漓。

        树影遮盖，带来了一丝阴凉，抽干剩余的灵力，她顿时有点脱力，往后一倒却撞到一个柔软的怀抱。

        是鎏光。

        方白露一怔。

        他接住了她，扶着她靠在树干上，伸出手替她拂了拂脸上的沙子，又细细地帮她调整好坐姿。

        一举一动，都十分熨帖。

        “谢谢。”

        鎏光点头。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安静极了。

        方白露眼神闪烁，双目眨个不停。

        他熟练的动作，完全不像个宗子。

        《长生轶志》里只简单描写了鎏光的过往，毕竟是主人公，不堪的过去只是为了与未来形成对比，十六岁前的鎏光几乎没有着墨。

        关于他的经历，原著里也仅仅用几句话就做了概述。

        经脉堵塞后，陆有曦仍每日见学，刚开始，只是轻蔑的嘲笑和明里暗里的贬低和暴力，只是过了一月，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暴力，暗搓搓的小动作已经增多了。陈梦尝试了各种办法，服药，换血驱邪，养魂，结果都无济于事。试炼秘境，他的名字仍然高居榜首，却成了一个笑话。内门大比，失去了灵气，他打不过一个炼气。从那时起，他每天收到各种各样名为挑战实则羞辱的比斗邀请。一年后，陈梦也放弃了，眼不见为净，将他打发到一个边陲小城里。小城里，陆有曦日子反倒更糟。之前的折腾终究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有时他会发一种叫抽髓症的病，隔几天一次，脊椎穿心之痛，回肠百转，如油煎火燎，交臂历指。

        之前不过是读故事书一样，现在认识他以后，倒是有了真实的感觉。

        “鎏光，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踏上修仙之途的？”

        “出生时我便是天生灵体。”靠在树边，背后便是粗糙的树干，鎏光阖着眼，好一会才说道。

        提起这件事情，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方白露默然。

        她道：“我不像你一样……我出生在灵蕴界的凡人界，没有父母，五岁的时候，容国国运被窃，与辛国战败，我成了流民。为了杜绝容国东山再起，辛国国君请了天师做法，将容国母杜河水抽干，又掏空容国国库，然后就是一场长达五年的大灾荒……”

        五年灾荒，民不聊生。流民饥寒交迫，没有水喝，没有饭吃，只得挖草根吃泥巴，去喝那有毒的沼泽水，最后生啖人肉。她跟着灾民一同去邻国，路上行了百里路全靠没有一双鞋，脚上水泡破了又磨反反复复，最后奇肿无比。她运气好，没死在路上，身上全是干瘪的骨头，没几两肉，全身一股馊味。

        如今她还记得曾经的一切，现在想来，能活下来全靠运气好。

        “我到辛国地界的时候，城门入口处有一个道士拦住了我，他说我是有缘之人，欲要收我为徒。但天下哪有这么免费的晚餐，他只是见我资质好，拿我当炉鼎。”方白露自嘲一笑，“我当时小孩子心性，就想以后当个人上人，再叫这臭道士好看！如今我修为已高过他太多，捏死他如捏死一只蚂蚁，倒是觉得曾经自己也这般幼稚。”

        “这是人之常情，并非小孩子心性。”鎏光认真反驳道。

        方白露掩口一笑：“现在我只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谁修为高，便谁有道理。你修为比我高，你讲的就比我有道理。”

        “歪理。”鎏光无奈，“你就是为此修炼的？”

        “非也非也。”方白露摆摆食指，转身看他，坦然道，“若是只为了道理而活，岂不是落了下乘。少时我无法主宰自己，因为力量、权势如一座大山在头顶，我只能顺局势而活。如今拜入灵蕴门，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压的小女孩了。为何踏上修道之路，人有千万种，答案自然也是千奇百怪，为何要求一个答案？无论如何，我只要知道，我只为自己而活。”

        鎏光半阖的眼睛睁开，他侧过脸，那双静默的双眼便望向方白露，许久道。

        “你很好。”

        方白露脸上带一层红，太热了，她用手做扇子状扇了扇风，四处看了看，无边无际的沙子，四周一览无余，没有云层遮挡，只有明晃晃的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莫不是要他们仿照后裔射金乌？又或者说，其他九个太阳秘境主人设置的迷障，只有其中一个是真的，那个倒立的巨塔其实是一支箭？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弓，把这正确的太阳射下来……

        如今坐在树荫下，看着四周茫茫的地标，他们竟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热风拂过，看着茫茫大地，一股烦躁蓦然开始升起。

        鎏光轻轻叹了口气，道，“白露，冷静。”

        说罢，他却是抬起一只手，广袖轻轻蹭过她的脸颊，长指抚在她的额头上。在高热中，鎏光的手显得有点冰。

        “你的体温太高了。”

        方白露摸了摸唇角，发现她的嘴已经开始起皮产生自然发硬，这是皮肤已经失水的征兆。她低下头看了看枯黄的大地，不知不觉，手里已经满是沙子。

        她现在状态绝对不算好，感觉自己的视力也开始下降，看远方也开始变得模糊。

        “好了，我们来说点别的话。”她说，“我仔细想了想，鎏光，发现一个暂时可行的办法。我们可以分头行动，先前你看到的幻境，会不会有可能是秘境给我们的提示。现在我们毫无头绪，不如让我也进入幻境里尝试一番，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有帮助的线索。待会，我陷入癔症后，你就把我搬回树下。”

        鎏光顿了顿，良久他点点头，道。

        “好。”

        要进入幻境，那就需要模拟之前的环境了。

        方白露随便捡了根树枝，旧伤未愈，她一瘸一拐，惦着脚脱离了树荫。

        刚到太阳下，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浑身上下好像进入了一个锅炉，四面受力。

        可能是因为失去灵力的关系，她总觉得愈发炽热难忍，喉咙要烧着了，脸上的汗液几秒内就蒸发了。

        正在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鎏光在树荫里，手里拿着一个水囊。

        见她目光，鎏光将水囊往前送了送。

        “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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