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夏天的北京，闷热而且潮湿。
在副总参谋长许成龙的办公室里，魏汉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郁闷。。
魏汉来移交128部队的资料。出于保密的原因，128部队只有一份人事档案，并且只保存在第一负责人的手中。这行为不符合内部条令，甚至可以说是违法，但128部队本身就是超乎常规之外的存在，所以对于这种保护隐秘的原始手段也并没有人真的会去在意。
身材高大的副参谋总长正背对着他，看着外面的广场出神。
“手里的工作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副总长没有回过头，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和。
虽然知道副总长看不见，魏汉还是举了举铐在手腕上的一个手提箱。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教别人怎么使用这个东西。我还以为当了指挥官之后就不用再和这破烂玩意儿打交道了，可没想到，我在任上的最后一次公务就是把这个东西送到你这里来。”
副总长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魏汉知道，副总长的心情就像这外面地方天气一样沉闷。当一个人引以为傲的事业被摧毁后，心态再平衡的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天才，天才往往比普通人更加脆弱，更加经不起打击。
128部队是许成龙的实验性想法，并且这支部队确实已经形成了能够摆上桌面的战斗力，但现在许成龙却不得不亲手解散它。在军方的这个大环境下，任何被深深打上个人烙印的事物都在禁止之列，尽管许成龙并不想让这支部队成为自己的私人武装，并且打算把这个经验推广到全军，但他的锋芒已经为他树立了太多的敌人，所以没有人愿意相信128部队不是他的个人行为。做为最大的情报部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二部和三部、总政联络部和国际战略研究学会已经覆盖了所有的任务范围，就算这还不够，广州、兰州、南京、成都、济南、北京、沈阳这七大军区又各自有自己的情报部，因此不管怎么看都不再需要一个高预算、低产出的情报单位。除非许成龙可以肯定的说，128部队能够完成上述这些部门不能够完成的任务。但是，就算许成龙心中这样想，他能够说得出口吗？
许成龙沉默是因为，他能够理解组织上要求他解散128部队的要求，他手中能动用的资源已经足够多，128部队可能会使他的影响力凌驾于其他人之上，这在高层内部是绝对禁止的。高层每个成员之间的力量应该是均衡并且可以互相制约的，否则就有可能陷于的。那些攻击中国政府是一党独裁的人别有用心，他们装做看不到的是，党内的派系其实保证了相当程度的民主，只不过所有有不同政见的人都在一个政党里，这比西方的那一套不同政党轮流执政的方式高明多了，因为这种做法更能保持政策的稳定性和连续性。西方对中国的指责完全基于这样的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刻意看不见中国比西方优越的地方。
但他仍然为自己的这支部队惋惜，党内的决定来的是这样快，他甚至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的部下解决出路。
128部队规模最大的时候，成员的数目达到了三位数。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能够到达的所有地区，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办法来保持国家与国际各方面势力中的均衡，在西方对世界的事实占领中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因此他们的损失很大。现在魏汉所提交上来的这部分文件就只有二十一人的相关资料，这二十一人中已经没有了最开始进入128部队的那一批人，那一批人的尸骨已经全都埋在他乡，英魂飘渺，再也回不到自己祖国，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了国家和民族做出了怎样的贡献。
当许成龙快速地翻检那些资料时，好象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真皮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那些人都全心全意信赖他，他带这些人走进沙漠，却没有给他们下达走出沙漠的命令，这个耻辱的想法刺激得许成龙要用力敲着额头才能稍减自己的头痛。
魏汉摘下他的老花眼镜，疲惫地笑了笑。
“在最近的几天里，又有人失踪。虽然我们已经停止了一切活动，但要想从那些地方安全撤出来也是个巨大的考验。最早下达命令的时候，我们没有考虑到有突然终止所有军事活动的可能性，这是我们的失误。”
许成龙没有说话。
这不能算是什么失误。当陆军来负责这些军事行动的时候，他们有一个观念，那就是对军人而言，胜利才是结束一切的信号，所以他们的计划中没有考虑突然终止的可能性。尽管陆军的参谋们不理解为什么要突然终止那些颇有成效的战斗，但他们只能够服从命令。他们在前线流血牺牲，任何时候都服从命令，军人的克制和隐忍有的时候甚至让人心疼。许成龙毕竟也是个军人而不是政客，或者说他挣扎着不让自己成为一个政客，所以他无法不为自己的部下着想。
“老魏，退休后有什么打算？领导们曾经坐在一起研究过，象你这样的老同志是国家的财富，就这么离开本行也是党的大损失。如果条件允许，留下来做个顾问？”
副总长漫不经心地问魏汉。
魏汉笑了笑，接着摇摇头。
“既然不再需要训练年轻人，那么退休是最好的选择。我老伴儿很想到外面走一走，这一辈子我都没有让她高兴过一次，现在正是补偿她的时候。顾问？这样尸位素餐的事情还是另请高明吧。”
副总长严厉地看了魏汉一眼。
“别跟我耍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陆军里总有你这样的老同志的位置，虽然没有128部队，但我仍然需要你留下来整理128部队的得失，就算没有什么人需要它，可经验对我们来说总是一笔财富，而财富总是没有嫌多的时候。”
魏汉爱惜地拍了拍自己手里的公文包。
“我觉得，我们该先考虑的是这些小伙子的前途，至于我，半截子已经入土，还有什么好在乎的？自从老钟倒下，我忽然觉得少了主心骨，再让飞这样一搞，简直就是没有了再干下去的兴趣。”
许成龙低下头，似乎不敢看魏汉的目光。
“我把这些小伙子安排到一个新的工作岗位，这样他们的才干也不会被浪费，而且待遇也比在部队里好一些。”
魏汉忽然明白了什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小伙子们等着可不是这个，他们流尽血汗就为了能够对得起自己的那身军装，你现在想让他们放弃为之奋斗的理想吗？”
魏汉说话的时候，许成龙一直摆弄着一只金笔，等魏汉说完，他也烦躁地把笔扔在一边。
“看清现实吧，他们被打上了‘许成龙’的标签，到哪里还能够得到重用？他们在军方的前途到此为止了。换个地方，以他们的才能，成就不可限量。穿不穿军装并不重要，做贡献还要以形式来衡量吗？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员嘛，没那么多计较。”
他的这番话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但魏汉还是理解了他的无奈。
私自设立一个编制，事件在党内可大可小，但真正让他受到排挤的是因为他的鹰派言论和作风。许成龙太理想化，这就是他虽然已经占据了高位却不得不在适当的时候离开的原因。政治高于军人，政治高于一切。
副总长按下一个魏汉看不见的按钮，片刻之后，副总长的那位资深秘书从办公室的另一个门里带进两个人。不出魏汉意料，沉默寡言、表情总是很严肃的吕干城亲自出马了，他身边还跟着宋非。魏汉有一个很个人的观点，他始终认为，主要是宋非而不是吕干城对陆军特种部队的垂涎促成了这一次的移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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