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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搭讪


勒通古镇这里没有药店,徐影春只好买了可乐。有说法是喝可乐也能减缓高原反应,大概的原理可能与葡萄糖差不多,补充糖分会让身体舒适,缓解头痛。

        林白捏着手里的可乐瓶,有些发懵和不解。怎么突然给她一瓶可乐?

        徐影春又递给邵知寒和巴丽一人一瓶可乐,林白心道,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有啊。

        她其实不爱喝可乐,但是她的确时常低血糖,需要补充糖分,就跟她经常会准备几个巧克力放在口袋里一样,因此林白没什么意见,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被甜得发齁。

        如今不是旅游旺季,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内游客不多,当地的藏民一路陪伴,轻声讲解,林白站在二楼的诗歌迷宫里,看见白色的棉布上的藏蓝色字体,用了藏文、汉语、英文三种语言,印着仓央嘉措优美练达的诗句。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了皎洁的月亮

        年轻姑娘的面容

        浮现在我的心上

        林白抬起手轻轻触了一下那棉布上的字迹,在阳光温暖灿烂的深秋午后,安静地观看听述了仓央嘉措的一生,仿佛穿梭时空与当年写下诗句的人有了一瞬间心灵感应的因缘际会。

        徐影春侧眸看林白。女生穿着藏服站在悬挂的棉布之中,沉定而安静,明明一看就是汉族人的长相,但气质却与当地的氛围很是和洽。

        年少时,不知从何时开始,徐影春就发现她在出神怔愣的时候,脸上常常会出现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哀伤。漫不经心的、平静的难过。哀而不伤。

        她看见林白长久地注视那句诗句,觉得她就像东山顶上的月亮,又觉得她像深谷里孤芳自赏、独自开放的白色山茶花。

        十六岁的林白和她并肩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读她从姑河的市图书馆里借来的书,轻声念诵起这些诗句的时候,目光里全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是出生在落后小城的女生只能依靠想象去渴望外面那个繁茂丰盛的世界。

        徐影春不自觉地抬手,取景框对准二十六岁的林白。

        咔嚓,那一瞬间,林白抬眼。

        徐影春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你在拍我吗?”林白有一点惊讶地问。

        徐影春坦然自若:“拍诗句。”

        言下之意就是正好你站在这里了,林白“哦”了一声,默默移开位置,以免挡到徐影春想拍的东西。

        徐影春却没再拿起相机。

        出了仓央嘉措微型博物馆,她们又去了仁康古屋。

        仁康古屋在虔诚的藏民之中地位崇高,此地降生了许多藏族的大活佛,是许多藏民朝拜之所。古屋分为上下两层,跟仓央嘉措博物馆比起来,藏族的色彩更加浓郁,白墙红漆金顶,悬挂印有藏式图纹的幔帘,屋顶正中央的旗子在湛蓝天空下迎风招展。

        仁康古屋有两层。林白穿着长长的藏袍并不适应,也不方便,从二楼护法院参观完,走下楼梯的时候,她不小心踩住藏袍下摆的一角,身形不稳地往前一扑。

        徐影春和巴丽她们三人在她身后,反应不及去捞她。林白的前面是两三个高大的男生,后背突然一重,男生错愕地转过头,下意识地伸手扶人。

        林白的小臂被人抓住,赶忙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旁边的护栏,自己站稳了。

        “不好意思啊。”林白露出抱歉的笑容,又说,“谢谢。”

        那三个男生都回过了头,三人看上去都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十分年轻,打扮得也朝气蓬勃,伸手扶林白的那个留了锡纸烫的中分发型,时髦得和这古朴安谧的环境格格不入。

        阳光刺眼,但面前转瞬即逝的笑容更晃眼,锡纸烫愣了一下:“没关系。”

        “你们打算在这站多久?”身后有声音响起,“堵在这后面的人怎么走。”

        林白扭过头,看见徐影春从上一级台阶上走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这楼梯不算很宽,停在这里真的会造成拥堵,锡纸烫连忙松了手,又没头没脑地重复了一句“没关系”,才跟着他的两个朋友一起走了。

        林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一旁的徐影春听:“这衣服穿不习惯,太麻烦了。”

        徐影春扫了一眼她刚才被握住的小臂处,没说话。

        巴丽凑上前来,笑嘻嘻:“刚才那个小哥哥长得很帅啊。”

        邵知寒在旁边附和,嗯嗯点头。

        “帅吗?”林白下意识道,她倒没觉得。

        她们去体验当地的民俗和宗教文化,在康巴人蜡像博物馆看藏文的书法和美丽的唐卡,观藏戏,闻藏香,听梵音。

        巴丽和邵知寒看见当地人手里拿着转经轮,十分好奇,也许是她们的目光过于热切直白,那位老婆婆主动将转经轮递给她们,教她们往顺时针的方向转。

        听说这是好运的意思。

        邵知寒和巴丽喜爱拍照留念,可是看着老婆婆温和友善的目光,也最终没有掏出手机,而是以双目记录,以双手感触,去留下记忆。

        她们没有当地人的信仰,可是身处其中,难免也被这神圣所感染,整个人的灵魂都安静了下来,连邵知寒的话都变少了。

        徐影春拍那些藏寨,拍五彩斑斓的风幡,斑驳而凹凸不平的掉漆墙面,久经岁月风干打磨剥蚀屹立不倒的建筑,更拍湛蓝澄澈天空中的洁白飞鸟,拍拿着转经轮的粗糙的手,拍阳光下的藏民眼睛里的虔诚,那样的神情,比古老肃穆的建筑更加接近神圣本身。

        还有女生安静的侧影和背影,被藏在众多风景照之中。

        她们又去了白塔公园看日落,光影如痴如醉。徐影春持续地一言不发,只是手指轻巧地不断按下快门,邵知寒和巴丽走累了,回来还藏服,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又嚷嚷着饿。

        在古镇上吃饭,选的是当地特色的餐厅,吃的是正宗特色的藏餐。牦牛肉汤,手抓牛肉,藏式牛肉包和土豆包子,蘸着辣椒酱吃,青稞面包,又点了甜奶茶,一桌满满当当的食物冒着热腾气。

        林白喝热腾腾的汤,温暖的食物入腹,比穿厚衣服更能保暖,邵知寒和巴丽是真饿了,又加了两道炒菜和炸酸奶,那个林白吃不太惯,总觉得太酸,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邵知寒的口味和她比较相似,巴丽和徐影春吃着藏餐倒是和当地人一样适应,神色如常,林白想起她之前就入过藏的事,不知道她第一次吃这些东西,是不是也吃得惯。

        晚上,岭·格萨尔王广场上有舞蹈盛宴,闪耀灯火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当地人跳着当地的民族舞蹈,热闹盛大,动作和神情都自然,毫不扭捏,她们四个人都不会跳舞,也不都是热络外向的性格,但是还是忍不住被那种氛围所感染。

        邵知寒是第一个加入的,而后也拉着她们一起加入了,林白最开始的时候有些无措,但很快也放开了,来理塘旅行一趟,不仅要用眼睛看当地的建筑风景,更要亲身参与体会当地的民俗风情。

        本来以为徐影春不会参与,跳舞这种事情放在她身上很不和谐,但是没想到她比邵知寒还自如,模仿着本地人的动作亦步亦趋,随波逐流。

        可乐瓶原本被林白揣在口袋,动作幅度稍大,就自己掉了出来,林白觉得口袋一轻,扭头去看,看见红黑色的可乐瓶咕噜噜滚远了。

        她下意识就要去捡,跟着那方向走了两步。

        “别捡了。”指尖还未触到瓶身,林白听见身后的徐影春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掉地上了还准备喝?”

        其实可乐瓶掉在地上,也不是不能喝。只是那瓶子滚落的地方不巧,最终停留的地方正好有一滩积水,脏污染上了瓶身。她不想让她捡。

        林白微微直起身,脱口说:“那你给我买一瓶新的吗?”

        夜幕降临,徐影春的面容显得晦暗不清,情绪被藏在浓睫下,就这么看着林白。

        林白说完那话,自己都愣了一下,这像是她说出来的话么?在她的思维和错觉里,对两人关系的理解不会还停留在八年前吧?可是八年前,她也说不出这种话。

        她不是会主动索要的人,不管是要什么,跟谁要,都让她觉得羞耻。

        恳求母亲改嫁时带她离开,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开口向别人渴求什么东西,可是落空之后的难过难以承受,她就不再向外索要了,她想得到的那些东西,她自己争取——她后来也确实得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大城市的不错的工作,独立自足的生活。

        只是现在的她,26岁的林白,又不想要16岁时想要的东西了。

        徐影春双手插兜,定定地看了林白一会儿,她想说“你自己不会买吗”,也想直接说一句“不给”,可是最后什么也没说,突然扭头走了。

        林白看着她的背影,心道,别扭。

        明明不是陌生人,也没法真的像两个陌生人那样相处,却偏要这样。矛盾,分裂,别扭。林白能感觉到她是关心自己的,但也仅仅止于此了。她不想和自己回到八年前的关系,只是冷硬表情下是一腔柔软的心,她没法对她完全心硬,所以才这么拧巴。

        林白脱离了舞蹈的人群,就站在原地墙边静静地等徐影春回来——她知道她会给她买的,虽然嘴上从来好好不答应。

        她也不是想喝可乐,真要说起来,自己刚才的行为也像是别扭的求和,讨好,撒娇。

        想到这林白提了一下嘴角,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和撒娇这个词扯上关系。可是撒娇有用吗?撒娇就能让她们的关系回到八年前和好如初吗?

        恐怕,只能和好,不能如初。

        正垂眸盯着掉在地上那被喝了一半的可乐瓶胡乱思索间,侧旁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你好。”

        林白扭头去看,竟然是张有些熟悉的面孔——白天在仁康古屋的楼梯上扶了她一下的那个留着锡纸烫发型的男生。

        锡纸烫似乎也是和朋友一起过来体验当地的舞蹈盛宴的,他的两个朋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又是笑又是窃窃私语,一脸起哄的表情。

        锡纸烫的目光落在林白的脸上,又飞快地挪开,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他说:“又在这看到你了。你也是和朋友来理塘旅游的吗?”

        林白点点头。

        “白天看到你们穿着藏服,不太确定你们是不是游客。”锡纸烫又说,“我们也是过来旅游的,可以认识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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